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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起（第1页）

第四十章：烽烟起

第三天，亥时初刻。

渝州城，东市，“博古轩”后巷。

一个更夫揉着惺忪睡眼，敲着梆子走过积水的小巷。梆声沉闷，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忽然，他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哎哟”一声踉跄，手里的灯笼脱手飞出，撞在墙角，“噗”地灭了。

“晦气！”更夫骂骂咧咧，摸索着去捡灯笼，手指却触到一片冰凉坚硬、边缘锐利的东西。借着远处花楼漏出的微弱红光，他勉强看清——那是半块巴掌大、黑乎乎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些鬼画符般的纹路，沾着新鲜的泥巴，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

更夫本欲随手扔掉，但指尖传来的沉重感和那古怪的纹路让他心里打了个突。想起最近城里暗流涌动的各种传言，他鬼使神差地将金属片塞进了怀里。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西保管旧年漕运文书的小吏家中，妻子惊恐地发现丈夫昏倒在书房门口，口鼻渗血，手里紧紧攥着一角烧焦的、写满密文的绢布。城北一间专为达官贵人提供“雅趣”的暗窑，不明身份者闯入，并非劫财，却将一间密室翻得底朝天，留下打斗痕迹和几滴黑血。

零星的、看似互不关联的事件，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渝州城特定的圈层里迅速扩散、叠加、发酵。某些深夜仍未熄灯的书房或密室中，急促的低语、加密的信鸽、阴沉的眼神交换，构成了另一张紧张的无形之网。

“铁券残片现世！”

“密文泄露！”

“有人要动瑞王的根基！”

恐慌像瘟疫，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精准地蔓延向它该去的地方。

子时，黑水寨，后山断崖。

夜雾浓得化不开，将山林、断崖、乃至脚下深不见底的虚空都吞没在了一片混沌的乳白之中。五步之外，不见人影，只闻细微的呼吸声和衣袂与草叶摩擦的窸窣。

沈青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左腿的伤处绑得更紧，几乎失去了知觉，全凭意志和右腿支撑。她脸上涂着防反光的黑灰，身上是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灰劲装，腰间缠着浸过油的绳索，靴筒里的短刃和怀里的毒镖都已就位。墨娘子、夜枭、老鬼、鸠娘，如同四道沉默的剪影，分立在她左右。

没有言语，墨娘子抬手，五指如爪，在雾气中做了几个极快的手势——检查装备，最后一次确认路线，行动。

夜枭第一个动。他身形本就瘦小，此刻更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向断崖边缘，手中特制的飞爪在雾气中划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弧线，扣住了下方不远处一棵斜生在崖壁上的老松。他试了试力道，转身对后面点了点头，随即如猿猴般攀援而下，瞬息没入浓雾。

紧接着是沈青。她将绳索在腰间和安全扣上固定好，对着墨娘子一点头，双手握绳，背身蹬住崖壁，开始下降。崖壁湿滑，雾气让岩石表面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每一下落脚都需要极度谨慎。左腿完全不敢用力，全靠双臂和右腿的力量控制下坠的速度和方向。绳索摩擦着掌心，很快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下方一片迷蒙，不知深浅，只有夜枭偶尔传来的、模仿夜鸟的极轻哨音，指示着方向和落脚点。

这段悬空的下坠仿佛没有尽头。汗水混着雾水，浸湿了内衫。就在沈青手臂开始发酸时，脚下终于触到了实地——是那棵老松下方一块突出的狭窄平台。夜枭已经等在那里，手中匕首刃上有一抹未擦净的暗红。不远处，一个黑衣暗哨软倒在岩石缝隙里，颈间一道细线。

五人汇合。眼前已是锦云庄高大的后墙墙根。浓雾在这里被高墙阻挡，稍微稀薄了些，但仍足以遮蔽身形。墙头约一丈八尺高，滑不留手，墙顶依稀可见防止攀爬的碎瓷片寒光。

老鬼上前，从背着的工具囊里掏出几样奇形怪状的东西，组合成一把带有特殊钩爪和撑杆的器械。他示意众人退后些许，自己调整角度，用力将器械掷向墙头。“咔”一声轻响，钩爪牢牢扣住了墙内檐角，撑杆抵住墙面，形成一道简易的、带蹬脚的斜坡。

夜枭再次先行，狸猫般窜上，伏在墙头阴影里观察片刻，挥手。沈青紧随，左腿的疼痛在攀爬时达到顶峰，她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迸起，几乎是用右腿和双臂将自己拖了上去。翻过墙头时，碎瓷片划破了衣袖，在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她恍若未觉。

墙内是马厩后的料草堆，浓重的草料和牲畜气味掩盖了他们的踪迹。远处前庭方向隐约有灯火和人声，但后园这片区域死寂一片，只有夜风穿过枯枝的呜咽。渝州城方向的骚乱，显然起了作用。

按照计划，老鬼和鸠娘一组，向可能藏匿密室的西南角潜去。墨娘子、沈青、夜枭，则向着东北角的石室摸进。

夜枭在最前，他的脚步轻得如同踏在棉絮上，身影在雾气和建筑物的阴影中时隐时现，完美地避开了两拨例行巡逻的守卫。沈青和墨娘子落后数丈，依托廊柱、假山、树木的掩护，步步跟进。沈青的竹杖留在了寨中，此刻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尽量将重心放在右腿，受伤的左腿只是虚点地面，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穿过一片凋零的花圃，绕过一座黑沉沉的水榭，石室的轮廓在雾中浮现。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用大块青石垒砌的方形建筑，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包着铁皮的厚木门，门前站着两名持刀守卫，裹着棉袍，依稀有呵欠声传来。

夜枭蛰伏在数丈外的太湖石后，对墨娘子比划：两人，清醒度低，可无声解决。

墨娘子点头，从腰间摸出两枚细如牛毛的乌黑钢针。她手腕一抖，钢针无声射出，没入浓雾。门前两名守卫身体同时一僵，随即软软瘫倒，被夜枭闪电般窜出，拖入旁边阴影。

沈青和墨娘子迅速靠近。门上有锁，是复杂的七星连环锁。墨娘子皱眉，看向沈青。沈青凑近锁孔观察，脑中飞快回忆温叟提过的、瑞王喜欢用的几种机关制式。她从怀中掏出一根特制的细长探针——这是老鬼根据图谱推测可能需要的工具之一——小心探入锁孔，凭借指尖对金属弹片极细微触感的把握，慢慢拨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远处似乎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喧哗，像是有人惊叫，又像是兵刃出鞘的隐约回音。老鬼他们那边可能已经动手，或者……被发现了？

沈青额头渗出冷汗，但手极稳。“咔、咔、咔……”连续七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最后一响，锁舌回缩。

墨娘子立刻轻轻推门。铁皮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三人闪身而入，迅速将门在身后掩上。

石室内比想象中宽敞，却空荡得令人心慌。四壁是冰冷的青石，地面铺着粗糙的石板，墙角堆着些干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正对门的墙壁上，固定着粗大的铁环，连着半截断裂的锁链。地上有拖曳的痕迹，几处暗红色的斑驳。

人不在。

沈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中计了？转移了？

“看这里。”夜枭压低的声音从内侧一个小门边传来。那是一个极隐蔽的、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侧门，虚掩着，门后是向下的石阶，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