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静默一瞬,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颊。泥灰抹开,露出小半张脸——肤色苍白,下颌尖削,但眉眼轮廓极为清丽,尤其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林间,也亮得像淬了火的琉璃。
“江知意。”她说。
沈青瞳孔微缩。
江知意。江州河工案。罪臣之女。那个本该在教坊司,却神秘消失的名字。
“信是你送的。”
“是。”
“为什么找我?”
江知意看着她,目光在她手中短刃、身上沾满泥污却整齐的仵作服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因为整个清河县,只有你,会在公堂上用猪油取指印。只有你,会质疑一具‘自缢’尸体的索沟角度。”
她向前一步,月光终于完整照亮她的脸。脸上有泥,有疲惫,有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
“我观察你三日。你去当铺,你验李四,你跟谢衡说话的样子。”江知意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你不是普通的仵作之女。你眼里没有认命。”
沈青握紧油布包裹:“那具骸骨……”
“徐大。”江知意接口,“三年前,江州堤坝溃决前夜,失踪的十三名河工之一。官卷记载,他们‘携款潜逃’。但徐大的尸骨,却出现在离江州二百里的清河乱葬岗,颅骨被凿穿。”
她伸手,轻轻按在油布上,指尖触到里面硬质的骨殖。
“沈姑娘,我父亲的案子,卷宗里共有七具尸体验尸格目。每一份,我都倒背如流。每一份,”她抬起眼,眸底映着冷月,也映着沈青的影子,“都漏洞百出,如同儿戏。”
“你能看出李四不是急病,能看出张员外不是自缢。”
“那你能不能——”她声音终于泄露出一丝颤意,像紧绷到极致的弦,“用你的眼睛,再看一看那些格目?看看我父亲,还有那几十条人命,到底是怎么没的?”
夜风穿过枣林,呜咽如泣。
沈青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衣衫褴褛,满面尘灰,脚上草鞋破洞,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可她站得笔直,眼神灼烫,仿佛把全部残存的生命,都烧成了这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沈青低下头,解开油布。
骸骨在月光下静默。那片生锈的铁牌,安静地躺在掌骨旁。
她拿起锈片,又抬头看向江知意。
“我需要所有卷宗副本。”她说,“以及,每具尸体的埋葬地点——如果还能找到的话。”
江知意眼底那簇火,蓦地炸亮了。
“我有。”她哑声道,“我什么都能为你拿来。”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
天要亮了。
沈青将骸骨重新包好,系紧。
“这里不能久留。”她站起身,“你有地方去吗?”
江知意点头:“跟我来。”
她转身带路,腿脚依旧微跛,但步伐坚定。
沈青跟在后面,走出凹地前,最后回望了一眼乱葬岗方向。
荒坟寂寂,黑影幢幢。
但手中的油布包裹,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骨殖的冰凉。
也带着,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血腥的真相。
晨雾,正从林间缓缓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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