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敢再碰我。但后来……管事妈妈让人抽了我十鞭,关进柴房,三天没给饭吃。”江知意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比哭还难看,“这疤,是柴房地上碎木片划的。发烧的时候,自己抓的,也不知道疼。”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过那些旧疤,动作很轻,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瓷器。
“你看,沈姑娘。我父亲教我诗书礼仪,教我正直清白。可最后保住我的,不是这些。”她看向沈青,眼底映着跳跃的灯火,也映着深不见底的痛楚,“是狠。是对自己都能下得去手的狠。”
沈青没有说话。她松开手,转身去灶房端来煎好的药。褐色的药汁盛在粗陶碗里,热气蒸腾。
“喝了。”她将碗递给江知意。
江知意接过,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下。药很苦,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喝完药,沈青又拿来药油,倒些在掌心搓热。“可能会疼。”她警告。
江知意点点头,将伤腿伸过来。
沈青的手掌贴上那片青紫肿胀的肌肤。温热,带着药油的辛辣气息。她开始用力,顺着肌理方向推揉,将淤血往四周散开。
起初江知意还能咬牙忍着,但随着力道加深,剧痛阵阵袭来,她额上渗出冷汗,手指死死抓住身下的床褥,指节捏得发白,却始终没哼一声。
沈青能感觉到掌心下肌肉的紧绷和颤抖。她手下不停,目光却落在江知意紧咬的下唇上——那里已经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印。
“疼就喊出来。”沈青忽然说。
江知意摇头,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没事。”
沈青不再劝,只放轻了些力道,动作却更缓,更沉。药油渗入皮肤,混合着体温,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楚的暖意。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成了绵绵的淅沥。炭火偶尔爆出一两个火星,照亮两人被拉长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一个坐着,一个半跪着,靠得很近。
不知推揉了多久,直到那片青紫看起来散开了些,沈青才停手。她额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用布巾擦净手,她重新给伤处敷上浸了药汁的棉布,包扎好。
“这两天尽量不要走动。”她嘱咐,“按时吃药,每天热敷推拿两次。”
江知意“嗯”了一声,靠在床头,浑身脱力。疼痛后的松懈,混合着药力,让她眼皮发沉。
沈青收拾好东西,吹熄了油灯,只留炭盆一点微光。她在床边的条凳上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
“你不睡吗?”江知意声音带着倦意。
“我守着。”沈青说,“你睡吧。”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雨声、炭火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
黑暗中,江知意忽然轻声说:“沈青。”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们真的能翻案,能让我父亲沉冤得雪……之后,你想做什么?”
沈青在黑暗里睁开眼。墙壁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
“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也许,开个义庄?专门收验无名尸,替他们说话。”
江知意沉默了一会儿。
“那我给你当账房。”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的笑意,“我算账还行。”
沈青没说话。黑暗中,嘴角却极轻地弯了一下。
“睡吧。”她说。
江知意不再出声。疲惫和药力终于将她拖入沉睡,呼吸变得绵长安稳。
沈青依旧靠在墙上,听着窗外的雨声。那雨渐渐沥沥,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
她想起江知意手臂上那些淡白的旧疤,想起她说到“对自己都能下得去手的狠”时,眼底那片沉寂的灰烬。
也想起自己掌心贴着她小腿肌肤时,那份滚烫的、带着生命韧性的温度。
许久,她极轻地叹了口气,闭上眼。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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