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告一段落,回到寨子时,已是夕阳西下。沈青直接被带到了墨娘子处理事务的“聚义堂”——一座比其他木屋高大些、同样朴实的建筑。
墨娘子正在听几个手下汇报寨中琐事,见她进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堂内只剩下她们两人,以及无声侍立在角落的阿木。
“有结果了?”墨娘子开门见山。她今日似乎有些疲惫,眼下的阴影比往日更重了些,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沈青将今天的发现一一陈述:骸骨上的特殊伤痕,不同杀手习惯的推断,深灰色纤维与“云间客”的关联,以及那块暗蓝色瓷片。
墨娘子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短刀的刀柄,脸上的疤痕在跳动的油灯光下显得愈发深刻。直到沈青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
“三种以上杀人手法,专门废人手脚,用特殊料子的水靠,还有这种瓷片……”她拿起沈青放在桌上的暗蓝色瓷片,对着灯光看了片刻,眼神骤然一冷,“是‘云间客’没错。也只有他们,养着这些精通不同杀人技、装备精良的疯狗。”
她果然知道“云间客”!沈青心中一凛。
“墨娘子与‘云间客’有过节?”沈青试探着问。
墨娘子放下瓷片,目光投向堂外沉沉的暮色,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沈青从未听过的、刻骨的寒意:
“何止过节。”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这道疤,就是拜‘云间客’所赐。三年前,他们想吞并黑水寨控制的另外两条出山暗道,我没答应。他们便设局伏击,我脸上挨了这一刀,跟我一起出去的七个老兄弟,只回来了三个。”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他们背后站着京里的大人物,手眼通天,行事狠毒,不留活口。这三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他们还是把手伸到盐渠上来了。”她看向沈青,“你被他们追杀,一点也不奇怪。但凡碍了他们路,或者知道他们不该知道的,都会被清理。”
沈青沉默。墨娘子的过去,印证了“云间客”的难缠与凶残。这也意味着,黑水寨的内鬼,很可能就是被“云间客”收买或胁迫的。
“内鬼的范围,可以缩小了。”沈青冷静分析,“需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能接触到盐渠交易的核心信息(时间、地点、人员);第二,有机会与外界传递消息而不被轻易察觉;第三,可能有把柄或利益被‘云间客’掌控;第四,或许对墨娘子或寨子心有怨怼。”她想起牲畜下毒事件,“死牲畜是为了制造混乱,也可能是内鬼在测试寨子的反应和戒备,为下一次传递消息或配合外部行动做准备。”
墨娘子眼神锐利如刀:“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不多。”她心中显然已有了几个人选。
“需要证据。”沈青道,“仅靠推测,难以服众,也容易打草惊蛇。我需要更仔细地查看最近两次出事前后,寨子里所有可疑人员的行踪记录、物品变动,尤其是……是否有类似这种深灰色纤维或暗蓝色瓷片的东西出现。还有,接触过死牲畜草料的人,也要重点排查。”
墨娘子点头:“阿木会全力配合你。寨子里的人员名册和大致动向记录,稍后给你。”她站起身,走到沈青面前,两人距离很近,沈青能看清她眼底的血丝和压抑的怒火。“沈青,你帮我揪出这只吃里扒外的老鼠,黑水寨便欠你一个大人情。你的事,只要不违背寨子存亡的根本,我墨娘子和黑水寨,管到底。”
这是一个比之前更加郑重的承诺。
沈青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离开聚义堂,天色已完全黑透。寨子里亮起了零星的灯火,像黑暗中警惕的眼睛。山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沈青拄着拐杖,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屋。
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沉重的是心头压着的东西。“云间客”的影子无处不在,像一张巨大的、粘稠的网。黑水寨的内鬼,锦云庄的囚牢,不知下落的江知意,还有那遥不可及的“铁券”和真相……
她推开木屋的门,点燃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简陋的屋子,也照亮了枕边那枚温润的玉坠。
她拿起玉坠,冰凉的玉石贴在掌心,仿佛能汲取一丝微弱的力量。指尖摩挲着那个小小的“江”字,眼前又浮现出溶洞分别时,江知意苍白的脸和决绝的眼神。
“知意,”她对着虚空,用极低的声音呢喃,“‘云间客’的手伸得比我想的还长。但我也找到了暂时的盟友。黑水寨的墨娘子,和他们有旧怨。我会尽快解决这里的事,然后去找你。无论你在锦云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她握紧玉坠,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窗外,黑水寨沉入山影,万籁俱寂。只有巡夜人单调的梆子声,规律地敲打着夜色,也敲打着未眠人的心。
调查才刚刚开始,而潜藏的毒蛇,或许就在黑暗处,吐着信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