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念之井中没有水,只有黑暗和声音。
瑟琳娜在下坠,或者感觉在下坠——在这种纯粹由负面情绪构成的空间里,物理规则已经失效。包围她的是九百年来沉淀的恶意:战场厮杀的回响、濒死的呻吟、铁钉凿入骨骼的脆响、道士念咒的低语、还有六个死囚死前最后的诅咒。
七木护魂珠在手腕上发烫,像一圈微弱的火环,勉强隔开那些试图侵入她意识的怨念。她握紧那支毛笔,笔杆早已腐朽,但笔尖残留的狼毫似乎还带着一丝微温——那是王远作为“人”的最后温度。
她需要找到他。
但王远的残魂不是完整的,而是破碎的。九百年的痛苦和与其他怨念的纠缠,让他的意识碎裂成无数碎片,像一面摔碎的镜子散落在黑暗深处。每个碎片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一种情绪、一个瞬间:读书时的专注、发现镇物时的好奇、被背叛时的震惊、被虐杀时的剧痛……
要与他沟通,瑟琳娜必须用自己的意识触碰这些碎片,一一感受,然后尝试将它们“缝合”起来,哪怕只是暂时的完整。
她伸出意识,像植物的根须探入土壤,触碰第一块碎片。
碎片一:晨读。
年轻的王远坐在军营外的土坡上,就着晨光读一卷《诗经》。他念出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声音清朗,带着书卷气。远处战马嘶鸣,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永远无法“来思”。
瑟琳娜感受着这份宁静和希望。这是王远最本真的部分,被埋在怨念最深处。
护魂珠更烫了。怨念在抗拒她接触这部分“美好”,试图用更多痛苦淹没她。
她咬牙,触碰第二块碎片。
碎片二:地穴微光。
王远举着火把,第一次看到古代镇物露出的那一角。金属表面刻着先秦文字,在火光下仿佛有生命般流动。他伸手触摸,指尖传来奇异的共鸣,像心跳。那一刻,他相信了世间真有超越凡俗的伟力,足以镇守山河。
敬畏和好奇。这是他愿意参与七星计划的原因。
第三块碎片。
碎片三:帛书沉重。
道士将那卷《镇物总纲》递给他时,王远感到的不是荣耀,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他熬夜研读,试图理解那些古老文字背后的智慧和警告。他抄下“七窍通灵者自愿献祭”的句子,反复咀嚼,心中升起不安。
责任感,混合着初现的疑虑。
第四块、第五块、第六块……碎片越来越多,记忆越来越黑暗。被扇耳光的羞辱,看到死囚眼中绝望的震颤,银钉刺入身体的无法言喻的痛楚,还有最后时刻,天空北斗七星中天权那颗星诡异的红光——那红光像一只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瑟琳娜的身体在现实中也开始剧烈颤抖。清虚子守在井边,看到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七窍开始渗出血丝——不是红色的血,而是带着银光的、粘稠的液体,像融化的金属。她的植物特征在消退,人类特征在凸显,仿佛怨念正在强行将她“同化”成这个时代的人类,以便更好地承受痛苦。
“姑娘,撑住!”清虚子急声道,却不敢中断仪式——现在打断,瑟琳娜的意识可能永远留在井中。
井外,天空开始异变。以古井为中心,乌云旋转,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隐约可见血红色的闪电,却没有雷声,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千万人恸哭的呜咽。地面震动,枯死的草木化为飞灰,连石头都开始龟裂,渗出黑色的液体。
天权镇物正在苏醒——或者说,正在回应瑟琳娜的触碰。
与此同时,地下隧道中,阿尔里克正面临一场完全不同的战斗。
电缆已经铺设过半,地铁隧道虽然黑暗潮湿,有积水,还有偶尔从裂缝渗入的时空杂质,但至少没有地面那么夸张的时间乱流。直到那些“影行者”出现。
它们不是从前面来的,而是从后面——沿着他们刚刚铺设的电缆,像阴影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隧道。起初只是感觉到温度下降,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然后,手电筒的光开始扭曲、变暗,像被什么东西吸收。
“戒备!”阿尔里克低吼。
三名员工立刻背靠背,举起钢管、消防斧等简易武器。阿尔里克站在最前,盾牌护住全身,长剑横握。
第一个影行者从电缆的阴影中“浮”出,没有固定形态,像一团人形的黑暗,边缘不断波动。它径直扑向电缆本身,不是攻击人,而是用阴影包裹电缆,试图……吞噬?或者切断?
阿尔里克挥剑斩去。剑刃穿透阴影,没有实体感,但阴影剧烈扭曲了一下,暂时松开电缆。然而更多的影行者从四面八方涌出,有些从墙壁渗出,有些从天花板的裂缝滴落,有些直接从积水的倒影中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