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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惊（第1页）

《天界志》有载：“九霄悬岛，层城叠嶂，以位序尊卑。”

九重天界，悬城二十九，层云叠嶂。每座城池皆如浮空仙岛，自下而上，位序森严。

最下者乃第二十九城，浊气沉积之所。此处为飞升必经之路，散仙游侠往来如织，灵气稀薄似将散之雾，故被天界诸仙戏称为“泥丸之地”。

至高处第一城则迥然不同。离皇居所隐于灵雾之中，水晶宫阙流光溢彩，檐角垂落的灵气凝成珠玉。相传那里有数不尽的玄晶，随处弥漫着浓郁的灵气，即使是未开化的凡人进了那里，也会得道飞仙，一朝成神。故有诗云：“一息登云阙，瞬息化真仙”，诚不我欺。

每座悬城皆呈山势，自下而上分作城角、城腰、城头三境。仙婢们笑谈：“仰首所见之履，犹胜自家殿宇。”位置高低即是地位的高低，越往高处走，身份越显赫，越受世人尊崇。

当今天界，唯三神居首城之巅：

首推离皇，执掌生死轮回。其妙手可令枯骨生肌，能使残花重绽。离皇所过之处，犹如枯木逢春，化作泥土的花朵也能重新盛开于黑夜。古籍载其“拂袖回春，弹指枯荣”。

次为霜雪战神，霜华剑出则天地凝霜。仙魔大战时，她一剑冰封三千里血河，至今河面冰晶中仍封存着魔将狰狞面容，成为天界一景。

末位柳煦神君，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执掌十万天兵。自最低阶的城门吏至水晶宫禁卫，腰间玉牌皆镌风纹。老仙官常告诫新晋者：“见柳叶纹，谨言慎行。”

当然，这些权柄，皆为离皇所赐。

这世间，有天界，亦有魔界。魔界有深不见底的魔域，传言那里藏着数不清的魔物，一旦有活人进去，光是灵魂，都要被撕扯个几番。令人欣慰的是，早在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中，战神霜雪便以“冰魄封天”之法，将魔域通往天界的大门彻底封印，压制了那些作恶多端的魔物，也将魔君步凌云镇于魔域之下。

而魔界另一个更加骇人听闻的去处，便是深魔幽渊。那是一片比魔域更肮脏的领域。如果说魔域是黑色的、深不见底的大海，那么深魔幽渊便是那泛着绿光的阴毒之海。

自数百年前妖族叛逃天界，化为鬼族加入魔界，深魔幽渊便变了味道。若说之前，那里只是关押魔界犯了事的罪人，虽然魔息浓郁，但也无伤大雅。但自鬼族进入之后，鬼神将那些反对的声音，无论是妖是魔，统统扒皮抽筋投入魔域，而残缺的灵魂，则在魔域中的魔物撕咬过后，被扔进深魔幽渊。

这个肮脏、恶心的地方，到处充斥着血腥与腐物的气味。恶臭甚至可传至人间，无论是仙是魔，哪怕是不会施法的人类，路过深魔幽渊时，都要“呸”上一口以祛晦气。更有甚者，在路过此处后，会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日日做法，焚艾驱邪，唯恐沾染不净。

听屈老太说，我，便是来自那里。

屈老太作为二十九城的守城人，曾在仙魔大战后，被派往深魔幽渊附近搜寻逃窜的魔物。也正是在那时，她于污浊之畔捡到了我。奇怪的是，我虽生于深魔幽渊，屈老太却察觉不出我身上有鬼气、魔息，更不用说仙灵神韵。罢了，屈老太便只当我是个人，一个来自人间的普通人。普普通通，无甚天赋，也无甚烦忧。

我跟着屈老太生活在二十九城的城角，每日栖身于漏风漏雨的破屋里，白日不见阳光，夜晚不见月色。但这却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屈老太呢，身为一个守城的蘑菇精，地位极为卑贱。当年妖族叛逃天界，这些原本在族内就无足轻重的小妖，自然无缘跻身鬼族，更遑论被高高在上的仙家瞧得上眼。于是，她们被散置各城，专司最脏、最累、最贱、最苦的活计，成了天界拾级而上的“垫脚石”，其处境可想而知，人人可欺，人人喊打。

屈老太将我自深魔幽渊捡回后，本就艰难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若说从前尚可一人饱腹，此后便不得不带着我沿街乞讨。守城人的那点微薄报酬，经层层盘剥到手，已所剩无几。而那些能凭力气换钱的活计，早被别的小妖牢牢占着，哪里轮得到屈老太这样年老体衰、手脚不灵的老妖。

可日子总得过下去。

于是，屈老太带着我，三天两头偷摸些吃食，或是上街哀告求乞。可惜，后来街上的人认熟了我们的面孔，不再轻易施舍；被窃的店家也摸清了我们的路数，轻则叱骂驱赶，重则唤人一顿好打。

万幸的是，在这般困苦中挣扎，屈老太到底将她那乐天的性子传给了我。因而，我虽年纪尚轻，脸皮却已厚如城墙，混起日子来，倒也自得其乐，不觉其苦。

这日，正是屈老太当值守门。我带着新采的苦荞菜来与她分食，二人正吃得有滋有味，忽闻天际传来闷雷滚动之声。

“轰——”

我还未及抬头，一阵腥风已扑面而至。

屈老太手中那根枯木杖，骤然泛起青光。她那枯瘦的身子也瞬间绷紧，如临风的古松。天色毫无道理地暗沉下来，黄沙卷着腥气灌入，呛得人五脏六腑都绞作一团。

“快走！”

她一脚踹开门。紧接着——轰隆！那二十九城玄铁浇铸的城门，竟轰然炸裂。我感到脸侧一凉，伸手摸去，湿漉漉的，是血。谁的血？不知道。

烟尘缓缓散去。当我抬头看清天幕时，浑身血液都凉了。

天已不似天。黑云翻腾，将苍穹撕扯得支离破碎。一个难以名状的怪物正在城楼上翻飞。是鬼？是神？皆不纯粹。它通体裹着粘稠的黑雾，唯有一对惨白的眼珠子，在雾中时隐时现。它所过之处，守城的天兵如断线纸鸢，纷纷坠落。

随后，离皇驾临。

九霄云外的罡风，猎猎作响。她一袭玄衣，袍袖翻卷如泼墨。

“孽障！”

其声清越冰冷，破空而来。离皇凌虚而立，指结繁复法印，眉间一点朱砂，红得灼目。可那鬼物……太过滑溜，总能于千钧一发之际避过杀招。离皇眼中怒意愈盛，周身迸溅出细碎的金色火星，噼啪作响。

“轰！”

霜雪战神出手了。但见万千冰棱自其袖中激射而出，将那鬼物幻化的残影死死钉在半空。寒光每闪一次，那团蠕动的血肉便被灼去一块，发出“嗤嗤”声响，如雪遇烈日。

副将千命仙的白玉枪，亦在此时杀到。枪尖挑破魔物咽喉，溅起的却是腥臭绿脓，落在银甲上，灼出缕缕青烟。她不禁蹙眉。风中弥漫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腐肉气息。

三丈开外，屈老太的枯木杖，贯入了那魔物的天灵。可惜……黑雾仅散去七成，竟又缓缓聚拢。

不行。还是不行。

那怪物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