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残局（第3页）

眼底那片温婉的、悲切的、忠诚的假面，彻底碎，剥落，露出底下真的、扭的、无处遁形的——

惊惧。

“你……”声颤，像从牙缝挤出来，“你早知道……你没中毒？！不……不可能！你喝了！我亲眼看着你喝那杯——”

“烬魂嘛。”

师父靠回冰冷墙壁，慢慢抬起另一只手，用拇指指腹，慢条斯理抹去唇边残留的一缕黑血。那动作甚至带一丝慵懒，一丝不经意，像拂去的不是要命的毒血，是不慎沾上的尘。

“无色无味，遇水即溶，十二时辰后，焚魂蚀骨，神仙难救……”她顿住，冰蓝眼眸抬起，像两汪极地寒潭，精准钉死沈宴，“真是好东西。为弄到这玩意儿，费不少功夫吧？”

沈宴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连退两步，脊背撞上门框，闷响。

“可惜，”师父唇角扯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那弧度里没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嘲，“你忘了。沈宴，你跟我一百二十七年，明枪，暗箭，陷阱，毒杀……我中过的毒，接过的杀招，有多少，你数得清么？”

沈宴的唇剧烈哆嗦起来，一个字也吐不出。

“那杯酒里的烬魂，”师父声平静得像说今夜月色，“我喝下的瞬间，就已用神力裹住、隔开，压在胎灵一角。方才呕的黑血，不过是我借机运转神力，逼出体外、混了些旧伤瘀血的玩意儿罢了。演这一场将计就计……”

她微微倾身，月光从窗外斜斜照入，勾出她惨白却依旧凌厉如刀削的侧脸廓。

“无非是想看看，”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地上，“我这位相交百年、托付后背的副将，为取我性命，究竟能做到哪一步。背后是谁，许了你什么，让你连这最后一层脸皮，都撕得这么急不可耐。”

沈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惨白，死灰，最后泛上层濒死似的青气。她死死盯着师父，那双总是盈满温存笑意的眼，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扒开、彻底看穿、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恐惧，与那恐惧深处滋生的、毒蛇般扭的——

怨毒。

稠得几乎化实的怨毒。

“现在你看见了。”师父重新靠回墙壁，闭眼，长睫在眼下投一小片阴影。她声里透出毫不掩饰的、入骨的厌与倦，“滚吧。趁我还能忍住……”

她顿住，再睁眼时，眸中冰蓝凛冽如刀锋。

“不杀你。”

沈宴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顺指缝渗出，一滴，两滴，砸在她染血的裙摆上，晕开更深的暗红。她死死盯着师父，像要把这张脸刻进魂里，带着无尽的怨与不甘。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喉咙里挤出一声极短、像呜咽又像诅咒的气音，她猛地转身，撞开虚掩的门，冲了出去。素白染血的身影踉跄着，消失在廊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仿佛被黑暗一口吞了。

“砰。”

门被夜风吹得重新合拢，一声轻响。

屋里骤然静下来。

只剩浓得人呕的血气，清冷惨白的月光，和我压抑的、破碎的、怎么也止不住的抽泣。

跪在血泊里，看着师父。她闭着眼，靠在墙上，胸口几乎没起伏，脸上没一丝表情，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那诛心之言，耗尽了最后的气力。

许久。

久到窗外月光偏了一寸，久到我脸上泪被风吹干，留下绷紧的涩。

师父才重新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