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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隘（第1页）

夜色深了，林子里这条小径像是被墨浸过。柳煦走在我旁边，广袖拂动，正讲仙界那些趣事。她声音好听，说到兴起，眼尾那点朱砂痣在月光底下，明艳得晃眼。折扇一摇，就带起一阵清冷的梅香。

我听着，渐渐松了劲儿。踢开路上一颗石子，也接了一句：“屈老太啊，”说起她，我自己先笑了，“嘴最硬，心最软。明明看我练功辛苦，偏要板着脸说，‘这点苦都吃不得。’”

柳煦听了，也莞尔。扇子“唰”地一合。“倒是个妙人。”她偏头看我，“难怪把你教得这般……”

话没说完，林子里猛地惊起几只夜莺，扑棱棱的翅膀声打断了后头的话。

我们俩对看一眼，都笑了。脚步不约而同放轻了些。

月光从枝叶缝里漏下来，碎碎的，一地斑驳。好像在听。

“那个小仙侍，还把蟠桃给吃……”柳煦的嗓音清凌凌的，像山泉。笑起来，像石子丢进静潭，漾开一圈圈涟漪。

我侧过脸看她神采飞扬的眉眼。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好像也没那么长了。

走到林子外边，天已蒙蒙亮。柳煦忽然停下。折扇尖轻轻点着自己嘴唇，眼里闪过一点狡黠的光。

“哎呀，”她说，“说了这半夜，竟忘了问姑娘芳名。”

我一愣。晨露凉凉的，沾在睫毛上。

“是晚辈失礼了。”我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易凡果。”顿了顿，又认真地补上，“容易的易，平凡的凡，果嘛——树上摘的那个果子。”

柳煦“唰”地展开折扇，掩着唇笑。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扇面流转，她眼尾的痣在晨光里格外亮，“易则易知，简则易从……小果子，”她眼波转过来，“你这名儿，倒暗合天道呢。”

天边，第一缕金晖穿透云霭，暖暖地镀在我们身上。

她忽然把扇子一合，轻轻点在我眉心。

“这名儿，与你甚配。”

我笑起来，觉得朝霞都扑在脸上了。

“柳煦……前辈，”我再次郑重行礼，“晚辈告辞。愿您此行顺遂。”

她无奈地摇头，扇子又轻轻落在我发间。

“前辈前辈的，生生叫老了。”那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不容分说，“记住了，下回见面，唤我柳煦。”广袖一扬，指向远方，“第一城见。”

“嗯！第一城见！”

晨光越来越亮，天碧蓝如洗。我转身走开。身上这破衣衫在风里飘，可心里那点劲儿，却压不住地往外冒。单薄的影子拖在身后，却像破晓的日头，自己生出光来。

不知是不是柳煦真把这条路上的魑魅魍魉都扫干净了。自打踏上她指的那条道，四下就静得离奇。

风好像没了。树影子定定的。平常总在草里窸窣乱窜的小精怪，也没了声响。

整条路，像被一只透明的罩子，轻轻扣住了。

只剩我自己的脚步声，空空地，一下，又一下。

从二十九城奔赴第一城，恰似从山脚仰望峰巅。那些灵力沛然的神君仙官，驾云御风，最快不过三五个时辰便可抵达；而对于灵力微薄、几近于无的小仙，能靠双脚丈量完这段漫漫长路，且仅耗上一日一夜，已堪称侥幸。

我抬眼望向云雾深处那隐约浮现的巍峨城影，轻轻吁了口气——这一路太平得让人恍惚，反倒像暴风雨前那片刻的、粘稠的宁静。

终于到了。

我仰起头，第一城那巍峨入云的城门便沉沉地压入眼帘——金玉为骨，灵光为脉，扑面而来的不是繁华，而是一种近乎蛮横的、令人屏息的威严。

在其余二十九城被奉若至宝、镶嵌在护城大阵核心的玄晶，在这里竟如沙砾般寻常，被毫不吝惜地铺作墙基；高耸的门楣之上，无数绚烂的云晶密嵌交叠，此刻正承着天光，折散出流转不休的七彩辉芒，那光晕温柔又霸道，仿佛将整座城池都浸泡在一场永不落幕的琉璃梦中。

城门之前，早已聚拢了不知多少与自己一般的小仙。

她们大多瑟缩在外围，手中空空。

没有那枚象征资格的通行令，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前方。

每一个被查验放行的身影，踏入那光辉门槛的刹那，脊背都会不由自主地挺直几分，脸上骤然焕发出一种近乎灼目的红光，仿佛一步之间，春风已灌满袍袖。

是啊，哪怕只是挤进去，在第一城的街角站上一站，吸一口那据说混着琼浆玉露的灵气，都足以回去向后辈们讲述几生几世了。

我捏了捏自己的袖口，沉甸甸的重量，给我一种安心的感觉。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把那枚温了又温的通行令从怀里掏出来，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