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浑身骨头都在响,右眼一跳一跳地疼,视野半边红半边暗。我站不太直,但好歹是站着了。
“我……自己可以。不麻烦大人了。还请快去协助柳煦仙君。”
我对着副将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也没看地上那些人。我转过身,辨认了一下方向。
城外。屈老太的家。
我挪了一步,差点摔倒。稳了稳,又挪一步。血可能还在流,滴到地上我也没管。就这么一步,一步,踉跄地,往外走。
二十九城,是一座悬浮的、形如参差山峰的巨大浮空岛。越往上,灵气越浓,居住者的身份也越高贵。
屈老太的家,不用说,就在这座“山”的最底层,最边缘,最靠近那无底深渊的逼仄山脚处。
通往那里的路,并非平整的街道,而是崎岖陡峭、年久失修的石阶和小径。一侧是嶙峋山壁,另一侧,往往就是翻涌着混沌雾气、深不见底的虚空深渊。稍有不慎,一脚踏空,便是万劫不复。
我手脚并用,在石阶上爬。
眼前发黑,看什么都重影。石头硌得手生疼,膝盖也火辣辣的,估计是破了。风从旁边那个没底的深坑里往上卷,冷得钻骨头,衣服糊在身上,又湿又重。好几次,那风扯得我一歪,半边身子都悬空了,吓得我死死抠住石头缝,指甲盖都快翻起来。不能掉下去。掉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回去。回那个小屋去。我知道屈老太已经走了。可除了那儿,我也没别的地方能去了。
路真难走。怎么以前没觉得这段路这么长,这么陡?身上到处都疼,分不清是背上挨的那几下更疼,还是右眼那里一跳一跳的灼烧感更难受。嘴里一股铁锈味,可能是牙磕破了,也可能是喉咙里泛上来的。我喘得厉害,进气少出气多,喉咙像破风箱。
夜色如墨一样铺开,沉沉地笼罩着二十九城最底层的山脚。深渊里涌上来的雾气比白日更浓,带着刺骨的湿寒。
我总算看到那屋子黑黢黢的轮廓了,嵌在悬崖边,像个快要掉下去的鸟窝。我几乎是滚到门边的,用肩膀撞开门,冷气跟着我一起涌进去。屋里比外头还黑,静得吓人。我摸到床边,瘫了上去。
木板硬得硌骨头。我扯过屈老太那床旧被子裹上,薄薄一层,没什么热气,但有点熟悉的、晒过太阳的味道——可能是错觉。我太累了。
有人提前送了药和吃的来,放在那边小几上。
是柳煦吧,她人怎么这么好啊。
我不想动。也不想见人。我用冷水胡乱擦了把脸,水冰得我一哆嗦。右眼那里不敢碰,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盖着,就这么躺下了。
疼。睡不着。闭上眼睛,白天那些画面就压过来,拳头,靴子,还有那些人看我的眼神。还有那句话……“我有”。我蜷缩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冷。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右眼那里疼得越来越凶,像有东西在里面钻,在烧。身上一会儿烫一会儿冰。
就在我迷糊得最厉害的时候,不对劲了。
有什么东西……钻进来了。不是从门口进来的。是……从我身上。从我呼吸里,从我右眼这个破口子。冷的,粘糊糊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儿,像烂了很多年的木头,又像垃圾堆里渗出来的水。它往里钻。
我想动,想挣扎,手脚却不听使唤。那东西在我身体里蔓延开,比深渊里吹上来的风还冷,冻得我骨头都在咯吱响。然后,我“听”见了……不,不是听见,是直接感觉到的——一股子念头,蛮横地挤进我脑子里。贪婪。饿。还有一股子压都压不住的恨,和……狂喜。
“躯壳……不错……”
谁?!是谁?!
我发不出声音。我像被按进了深水里,往下沉。自己的手脚,自己的身子,离我越来越远。黑暗从四面八方裹过来,厚得推不开。只有那个冰冷的、带着回响的响动,在我自个儿脑袋里转悠。
“……去魔界……去那里……”
魔界?不……不!
我感觉“我”坐起来了。动作很僵,胳膊腿像是别人的。右眼上盖的布掉了,那里不疼了,变成一种空洞洞的凉,还有种古怪的……吸力。我看不见了,左眼能睁开,可看出去一片模糊的灰暗,什么都抓不住。
“我”下了床,朝门口走。步子歪歪斜斜。是那个东西在走,用我的脚在走。
门开了。雾气涌进来,扑在脸上。深渊就在外面,黑乎乎的,等着。
“我”抬起了手。我的手指头动了起来,可我看它们像看别人的手指。一点幽暗的、让人心里发毛的光,在我指尖聚起来。周围的空气开始扭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风停了,雾却翻滚得更厉害,绕着“我”打转。
我要被挤没了。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到了识海最边缘的角落。像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最后一点亮光,就在我自己里头,缩成很小很小的一点,抖得厉害。那是一点微弱的、不甘的执念。如同即将被洪水淹没的萤火,再倔强,也闪烁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