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洲下,水良村
“屿哥儿,去割些草来把后院的鸡喂了。”白家大嫂李秀燕扶着堂屋的门框,对院子里正在浆洗一堆衣服的小哥儿冷声说道。
白屿两只手泡在木盆里被浸的通红,他抬头嗯了声,应道:“知道了,嫂嫂。”
李秀燕看着他搓洗完手里的这件衣裳,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别使那么大的劲,好几年的旧衣裳了,搓薄了就不耐穿了,回头你去山上再摘点皂角和无患子回来,多泡泡,那样洗的干净。”
说完,这才转身回了屋。
里屋的炕上还躺着一个小哥儿,名叫白冉,是李秀燕和白家大哥亲生的第二个孩子,白冉前面还有个哥哥,叫白海。
他听见了自家阿娘进门的声音,窝在炕上懒懒打了个呵欠:“外面天儿太晒了,阿娘你不困倦么,还嚷着个大嗓门。”
李秀燕掀开草帘子进来,语气冲冲:“家里的鸡难道能指望着你去喂,那便全都要饿死,我不叫屿哥儿去割草,难道让我去?”
白冉习以为常道:“家里的所有活计不一直都是小叔做的么,你即使不使唤他,他都会做的。”
这倒也是,李秀燕一屁股坐回炕上,面露愁容:“家里有个人干活儿是好,但现下指着他给你大哥腾屋子呢。”
她的儿子白海今年十有六七了,放在同村的汉子身上早就说了亲,李秀燕托了媒婆四处相看了好些日子,这才兜兜转转给寻到位隔壁村的姑娘,虽说人品貌差了点,但屁股浑圆腰身粗大的,又能干活又好生养,她还是满意的。
只是人家说了,得给她起间新屋,不能住老屋。
李秀燕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白家父母年轻时给起的,用土坯砖搭成,统共三间房外加一堂屋,一灶房,后院是砌的鸡舍,没有猪圈,他们家还买不起猪崽子。
这家务搁在十里八村也不够看的,好多人家户都起了青砖房,又置了地,就白家还住在老辈留下的土坯屋里,守着那几亩薄地过活。
白冉半阖着眼打瞌睡,不以为意:“那就再给大哥起间屋子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把小叔给轰出去,以后没他干活儿了,活计不都落我身上了吗。”
李秀燕眼斜鼻子歪,没好气道:“光知道说嘴,银子呢?起屋办事儿不要银子的?要是想再起间屋子就得往外面扩地,少说也得买个几分地才能建新屋子,统共算下来那就得三四两的银子!”
白家这院子靠在村道边上,想要往外建屋子那就得去找村长商议买地,她和白大悄悄去问过了,三两半,一个子儿都不少。
他们家这家境怎么还能多掏出这几两银钱来,两个人回来一合计,看上了白屿现下住的那间屋子,屋子后面挨着菜地和坡壁,把屋子推了,往后面偷偷扩出些地方来,就能修出一个齐整的两屋一堂的新院儿来,还不用重新买地了!
白冉惦记着白屿在家做苦力他好两手空闲的好日子,连忙道:“那就让小叔跟我住一屋子好了。”
李秀燕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压低了嗓音道:“那你大哥娶亲的银子哪儿来?!是你出还是谁出,还能凭空生出来不成,不指着把屿哥儿嫁出去换些银钱回来,还有什么好法子!”
是了,白屿以前长的不出挑,瘦的跟个猫儿一样,颧骨高下巴尖,整日穿的也破破烂烂,身子骨好似风一吹就能刮倒,村里人见了他都要在背后啐一句,白家那两个烂心肝的苛待幼弟!
五六载一过,许是年纪到了,或是白家那两个到心好点了愿意善待他了些,白屿竟开始长肉了,那张小脸也跟着长开了,轮廓变得清晰,眉目如画,身姿也变得纤细高挑,远远看过去,也知道这是一个清秀俊雅的小哥儿。
也就是白屿的这幅好容貌,现下倒叫李秀燕生出了这般的歹毒心思,想将他许给富户人家做小,换些银钱回来给自家儿子白海讨亲事。
白冉终究年岁小,心思不如自家阿娘这般黑,说道:“做小多难听,谁家好小哥儿愿意去做小的,说好听了是妾室,说不好听点那就是给人作践的奴才,村里人都要笑的。”
李秀燕哼了声:“嫁过去了好吃好喝伺候着,连衣裳都是丝绸的,还能委屈到哪里去?那些穷光蛋愿意笑就叫他们笑去,横竖他们是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
白冉撇嘴:“阿娘你说的那富户人家,大老爷可都快五旬了,这辈儿都够做我爷爷了。”
李秀燕呲他:“你爷爷那老东西十八年前就躺土堆里去了,现下怕是骨头渣子都捞不着一把,还爷爷!他就是化成鬼来也拦不着我给屿哥儿说亲事,你别给我磨蹭说这些了,你给我好好练练你这拿不上台面的绣活才是正道!”
白冉怕被牵连,也被李秀燕骂个狗血淋头,连忙拿起圆竹绣绷子继续绣他那狗屎般的花开富贵。
日头西斜,白家大哥白山回来的时候,李秀燕还在屋里数落白冉的绣工。
他在屋檐下放了箩筐扁担后,回身时瞧见了在院里铡鸡草的白屿,嘴唇微微动了下,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屋。
白屿垂眸看着盆里洗脏的水,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他静静的看了会儿,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