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酒的醇香漫过雾湖居的雕花窗棂时,沈雪正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指尖捻着一片刚飘落的桂花瓣。晚风裹着水汽从湖面漫上来,带着几分凉意,却吹不散鼻尖萦绕的甜香。林砚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诗集,书页被风掀得沙沙作响,她抬手按住纸页,目光落在窗外的暮色里,侧脸被廊下的灯笼染得暖融融的。
楼下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张大爷他们酒酣耳热,正扯着嗓子唱着小镇的民谣,调子跑了八丈远,却透着一股子鲜活的烟火气。陈姐端着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糕上来,脚步轻轻的,生怕扰了这楼上的安静。“刚蒸好的,趁热吃。”她把碟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木桌上,又给沈雪空着的茶杯添了些温热的桂花茶,“老周今天还念叨呢,说你这金奖拿得实至名归,下个月的摄影展,他还想邀你去当嘉宾。”
沈雪拿起一块桂花糕,软糯的糕体在舌尖化开,甜香混着桂花香,漫过整个口腔。她想起颁奖典礼那天,聚光灯打在身上,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她却一眼就看见了林砚。林砚穿着那件素色的棉布裙,手里捧着一束小小的雏菊,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要亮。她说的那句“感谢那个南方小镇里的姑娘”,话音刚落,就看见林砚的眼眶红了一圈,像沾了露水的海棠花。
“嘉宾的事,你想好怎么回了吗?”林砚合上书,转头看向她,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掉了出来,打着旋儿落在桌上。她伸手捡起那片叶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叶脉,那是去年秋天,她们在老巷子里捡的,叶片边缘已经泛黄,却依旧留着淡淡的清香。
沈雪摇摇头,把桂花糕咽下去,喝了口温热的茶:“还没。城里的那些应酬,我总觉得有些累。”她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湖面的雾又升起来了,像一层薄薄的纱,裹着远处的渔火,“我还是喜欢这里,喜欢雾湖居的风铃,喜欢青石板路的露水,喜欢……”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落在林砚的侧脸上,没说出口的话,像桂花瓣一样,轻轻落在心底。
林砚的指尖顿了顿,捏着银杏叶的手微微收紧,她抬起头,对上沈雪的目光,眼里漾着浅浅的笑意:“喜欢就留下来啊。”
沈雪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林砚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映着廊下的灯笼光,泛着细碎的涟漪。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楼下传来张大爷的吆喝声:“沈丫头!林丫头!快下来喝酒!桂花酒不等人!”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都带着点无奈的温柔。沈雪站起身,伸手去扶林砚,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腕,微凉的温度,像清晨的露水。林砚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只是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裙摆扫过竹椅的扶手,带起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她们并肩走下楼梯,木质的楼梯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和着楼下的民谣声,像一首温柔的和声。张大爷看见她们下来,立刻举起酒碗:“来来来!敬我们的金奖摄影师!”众人跟着起哄,酒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液溅出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沈雪被推到人群中间,手里被塞了一碗温热的桂花酒。酒液入喉,带着淡淡的甜,还有一丝微醺的醉意。她看着围在身边的人,看着陈姐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看着张大爷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的骄傲,看着林砚站在人群外,手里捧着一杯茶,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心里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的模样。
那晚的桂花酒,沈雪喝得有些多了。她的头微微发沉,眼前的人影都有些模糊,却还是能清晰地看见林砚的脸。散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张大爷他们互相搀扶着回家,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尾。陈姐收拾着碗筷,嘴里念叨着“明天再收拾也行”,却还是忍不住拿起抹布擦着桌子。
沈雪靠在廊柱上,晚风一吹,酒意更浓了。林砚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薄外套,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外套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还有林砚身上独有的温柔气息。“冷不冷?”林砚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拂过湖面的涟漪,“我扶你回房间吧。”
沈雪点点头,任由林砚扶着她的胳膊,脚步虚浮地往楼上走。她的头靠在林砚的肩上,能闻到她发间的桂花香,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忽然变得无比安宁。楼梯上的灯笼晃悠悠的,光影落在两人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对相依相偎的树。
回到房间,林砚扶着沈雪坐在床边,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喝点水,解解酒。”她把水杯递到沈雪手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眼里带着淡淡的担忧,“以后别喝这么多了,伤身体。”
沈雪喝完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抬头看着林砚。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柔和地落在林砚的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眉眼。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沈雪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光,像一幅被精心装裱的画,美好得让人舍不得打破。
“林砚,”沈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酒意的沙哑,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林砚的手腕,“谢谢你。”
林砚的身子微微一僵,低头看向她的手。沈雪的手指纤细,掌心带着一点温热的温度,轻轻包裹着她的手腕。她能感觉到沈雪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像一只不安的小鹿。她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谢我什么?”
“谢谢你,”沈雪的目光很亮,映着台灯的光,像盛满了星星,“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
家。这个词从沈雪的嘴里说出来,像一颗石子,投进林砚的心湖里,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她看着沈雪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真诚,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愫。她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像擂鼓一样,咚咚地响着,震得她的耳膜都在发颤。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沈雪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她低头看去,沈雪靠在床头,眼睛已经轻轻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睡着了的蝴蝶。她的手里还握着林砚的手腕,指尖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一丝依赖。
林砚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腕,生怕惊扰了沈雪的梦。她替沈雪盖好被子,又把床头的水杯往她手边挪了挪,这才转身,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洒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的温柔。林砚靠在廊柱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她想起沈雪说的那句“家的感觉”,想起她握着自己手腕时的温度,想起她眼里的星光,心里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软乎乎的,甜丝丝的。
窗外的雾更浓了,像一层厚厚的纱,裹着整个小镇。远处的湖面上传来几声渔歌,悠长而婉转,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温柔的故事。林砚看着窗外的雾,嘴角的笑意,像桂花酒一样,越酿越甜。
第二天清晨,沈雪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她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坐起身,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昨晚的记忆像碎片一样涌上来,她想起自己喝了很多酒,想起林砚扶着她上楼,想起自己握着她的手腕,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的脸颊忽然发烫,像被火烧过一样。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的阳光正好,金灿灿的,洒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落了一地的金黄。林砚正蹲在桂花树下,手里拿着一把扫帚,轻轻扫着地上的桂花瓣,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头发松松地挽着,阳光落在她的发顶,晕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沈雪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变得无比柔软。她轻轻推开门,走下楼。脚步声惊动了林砚,她转过头,看见沈雪,眼里立刻漾起笑意:“醒了?头还晕吗?”
沈雪摇摇头,走到她身边,看着地上扫成一堆的桂花瓣,像一小堆金色的雪:“我来吧。”她说着,伸手想去拿林砚手里的扫帚。
林砚却往后退了一步,把扫帚藏在身后,笑着说:“不用,你昨天喝多了,好好歇着。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小米粥配咸菜,还有你喜欢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