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到一处溪流边的平坦巨石处休息。俞漾蹲在水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水流过斑斓的卵石。她又想起了自己口袋里那块带着银河纹路的石头。
“林昕。”她忽然开口,没回头,“你说,喜欢……或者更深的感情,是什么样子的?”
她问得很含糊,甚至不确定自己想问的是对朋友的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她只是迫切地需要一些坐标,来重新定位自己被颠覆的认知地图。
身后传来林昕拧开水瓶盖的声音,然后是清晰的喝水声。
“不清楚。”林昕的回答依旧简洁,但停顿了片刻,补充道,“但应该不是只有一种样子。”
不是只有一种样子。
俞漾怔怔地看着溪水。不是只有她过去模糊想象的样子,也不是只有陈晨楚楮展现出的那种充满张力、反差强烈的样子。它可以是温和的,也可以是激烈的;可以是顺从的,也可以是掌控的;可以昭告天下,也可以深藏角落。
世界比她想象中复杂,也比她想象中广阔。
这个认知让她最初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开阔,以及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解脱——仿佛某种她未曾意识到却一直存在的束缚,悄然松动了。
“走吧。”林昕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前面路还长。”
“嗯。”俞漾点了点头也站起来。转身时,她第一次主动看向林昕的眼睛。
光照下像深色的琥珀,澄澈而温润。左边眼角的泪痣像一粒小小的墨点,悄无声息地落在静谧的湖面。
那目光平稳地接住了俞漾的视线,没有探究,却有一种干净的穿透力,仿佛看到的不是她此刻的茫然,而是她存在本身的样子。
俞漾在那片澄澈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林昕只是这样望着她。
接着,眼中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很轻,很快,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看向她的人是俞漾。
傍晚,在山下民宿与陈晨楚楮汇合时,俞漾发现自己已经能够相对平静地面对她们了。她依然会避免目光长时间停留,但不再有心虚的慌乱。
她看着楚楮温柔地替陈晨拂去肩头的落叶,看着陈晨笑着靠在楚楮肩上说累,心里那份最初的惊涛骇浪,已化为一种深沉的、复杂的理解。
晚饭的烤全羊宴热闹非常。陈晨和楚楮吵吵嚷嚷地入座,一个急着抢羊腿,一个嘴上嫌弃却动作利落地替对方夹好肉。俞漾默默看着她们自然的互动。
“俞漾。”林昕叫她的名字。
“嗯?”
“要羊排还是腿肉?”没等俞漾回答,她便夹了块腿肉放到俞漾盘中,“这个蘑菇烤得好。”她又夹了些蔬菜。
“林昕太会照顾人了。”陈晨咬着羊肉调侃。俞漾脸一热,林昕却平静接话:“她脸色不好。”
楚楮轻笑:“俞漾你以后多吃点,别走一半让人背。”
“我哪有!”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俞漾偷看林昕,林昕察觉后对她轻轻地笑。
饭后散步时,陈晨哀嚎作业没写完,楚楮笑她活该。俞漾看着星空,轻声对林昕说:“谢谢你,这三天。”
林昕停下脚步,在星光中看向她,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
“不用谢。”夜风送来她清晰的声音。
夜里,躺在陌生的床上,俞漾没有再失眠。
回想这三天。画面像快进的电影一帧帧闪过,最后定格在几个瞬间:
溪边,林昕递过来的那块带着银河纹路的石头。树林里,那句“讲究人”。
昏暗走廊,林昕握住她手腕将她拉离的那只手。下山路上,林昕平静地帮她开解。刚才院子里,林昕短暂握住她手腕时干燥温暖的触感。
这些瞬间串联起来,像一串坚实的锚点,将她这三天被冲击得东倒西歪的世界观重新固定下来。
世界确实很大,人确实很复杂。但没关系,她可以慢慢看,慢慢学。
巨鲸翻身的鳞光已然掠过,深海重归黑暗与平静。但某些东西永久地改变了——关于她如何看待这片名为“情感”的、深不可测的海洋。
窗外,山风依旧,带着远方潮汐的气息。而室内的少女,在潮汐之间,第一次开始学习如何与自己未知的深海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