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来的这一卷,乃是其中篇幅最长的《閟宫》,洋洋洒洒五百余字。
閟宫是祭祀周人先妣姜嫄的宗庙。这首诗也就是从“其德不回,弥月不迟”的姜嫄说起,歌颂“降之百福,有稻有秬”的后稷,“居岐之阳,实始翦商”的公亶父,“纘太王之绪,克咸厥功”的文王、武王,一直到“建尔元子,俾侯於鲁”的成王。
而后就是歌颂鲁国的始封君鲁侯禽,以及完成多项功业、建立閟宫祭祀的先君鲁僖公。
孔夫子学识渊博,诗中的每一句,都可以引申出大段的歷史、礼仪及內涵,故而讲述的进度並不快。一个上午过去,也仅仅只讲完了第一章。
午憩之时,孔夫子把散宜明唤到堂中,查验其学习进度。
结果令他感到无比惊讶。
散宜明不仅听明白了这第一章,甚至连后续的第二章、乃至第三章,虽然只听了一遍朗读,却已经自行理解了不少。
散宜明笑著解释道:“第二章讲述先王的功绩,我散国之中有典籍论述,与诗中大同小异;第三章讲述祭祀的场景和礼仪,我散氏亦有之,可比照而参焉。”
“事虽如此,亦属难得。”
孔夫子微微頷首,讚许的说道:“举一知二,举一反三,其子之谓乎?”
“夫子谬讚,小子何敢当之?”散宜明谦逊的回应著,从袖中取出了两份简册,“关於《诗经》,小子还有事情向夫子稟报。”
孔夫子接过简册,展开第一卷看时,卷首以標准的金文写著“秦风”二字,卷中录了两首诗,一为《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公於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公於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公於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另一首为《渭阳》: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按照昔年散宣公確定的体例,“秦风”的涵义很好理解,乃是在秦地流传的诗,表述著秦地的民情风俗和舆论方向。
秦国受封的时间很晚,是在平王东迁成周之时;而散宣公编撰《诗经》,是在公和年间,比秦国受封早了近六十年。这“秦风”之卷,自然不可能是他的手笔。
散宜明解释道:
“『秦风是我散国先君景伯起意编撰的。他认为秦国立国两百余年,文教礼仪,典章制度,俱已颇见规模,蔚然成『风,乃承宣公之绪以撰之。”
“这《无衣》之诗,更是景伯亲自写就。当时景伯尚为散国世子,受学於秦廷,冠礼后被任命为秦国左庶长、左军將。”
“彼时有晋国率十三国联军来攻,兵力十有五万,三倍於秦国,可谓气势汹汹,眾寡悬殊。故景伯乃赋《无衣》,以激励三军士气。”
看著这诗中体现出的斗志昂扬、眾志成城之气概,孔夫子不禁动容,喟然而嘆:
“秦人之俗,大抵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固见於诗如此。”
那场战事,孔夫子自然是知道的。秦国逐次抵御,以空间换时间,拖得联军后勤艰难,军心涣散,最终分崩离析,不得不退出秦国。
他並不赞成一味的尚武,如武王那般奉天靖难、除暴安民,才符合他心中的仁义。
但秦军这番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以及战事中体现出的坚韧和团结,却也有另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仅凭这一內涵,就足以支撑起这卷《秦风》。
孔夫子也不吝评价道:“散景伯目光如炬,果然蔚然成风矣。”
继续看《渭阳》,却又是另一种风格,温情脉脉,別情依依,同样打动人心。
散宜明在一旁解释道:
“这首诗乃秦康公送別我散国先君时所作。秦康公之父秦穆公薨,先君前往弔唁,秦康公送至渭阳,或想起了出自散国的亡母穆姬,故而作此诗以送舅氏。”
“原该如此,”孔夫子也不吝给予了好评,“诗中止述其送赠、怀思之情,而不及其所事者,正得送別之体,亦合於侯伯之身份。”
他再次品味著这两首诗,只觉得意犹未尽,向散宜明问道:
“令先君散景伯,既有承绪之高意,何不完成这整卷《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