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我睡得很踏实。
霜雪殿外,寒风如刃。
两列银甲将整齐分立,玄铁战靴踏在万年寒冰铺就的阶前,发出沉闷而统一的声响。她们躬身垂首,姿态恭敬无可指摘,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眼风却在暗中交错。
“竟真要带那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战神大人这些年,越发叫人看不透了。”
私语如蚊蚋,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又恰好能飘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我垂手立于师父身侧半步之后,指尖在袖中微微收拢——那些话,我自然也听见了。
“肃静。”
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
沈宴自队列前端走出,玄色战袍衬得她眉眼愈发凌厉。她手中托着一方寒玉盘,盘中两盏琉璃酒盅剔透如冰,酒液在日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晕。
“末将等,恭送战神。”沈宴单膝跪地,将玉盘高举过顶,“此去人间界巡察,愿战神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师父没有动。
她只是站在那里,一身素白战袍不染尘埃,银发以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随风拂过苍白的脸颊。那双眼睛——我始终不敢长久直视的眼睛——此刻正平静地看着沈宴,看着那两盏酒。
半晌,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有劳。”
却没有去接。
沈宴的姿势未有分毫改变,只是指节微微泛白。风更急了,卷起阶前碎雪,打在银甲上沙沙作响。两列将领依旧躬身垂首,可我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从四面八方刺来,落在我身上,如芒在背。
终于,师父动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却不是去接酒,而是侧过半身,对着我,用只有我俩能听清的声音说:
“看好了。”
话音未落,她已抬起手。
在沈宴垂首无法看见的角度,闪电般取走了玉盘上靠近沈宴那侧的酒盏——本应敬给我的那一杯。
动作快得只余残影。
她执盏,背对众将,对我举了举,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意。然后仰首,饮尽。
琉璃盏倒扣,一滴不剩。
“走。”
她放下杯,转身,雪白的袍角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将沈宴和那两列将领彻底抛在身后。
我怔在原地,直到她已走出三步,才猛然回神,慌忙上前。我只得端起盘中仅剩的那盏酒,本应属于她的那一盏,仰头灌下。
酒液冰凉,划过喉咙时却燃起一道灼热的线。
我放下杯,匆匆转身追上她的背影。不必回头也能感觉到,沈宴刚刚抬起的目光,以及阶下那数十道目光,正死死钉在我的背上,如附骨之疽。
直到走出很远,远到霜雪殿巍峨的轮廓已隐在云霭之后,我才敢低声开口:“师父,方才那酒……”
“酒无妨。”她脚步未停,声音随风飘来,“人心才需提防。”
我愣住。
我还想再说下去,她却已径自走向停靠在云海畔的舟。那是一艘通体莹白的云舟,形如新月,舟身流转着淡淡的银色光晕,舟首雕刻着繁复的霜花纹路。
“上舟。”
我跟在她身后踏上甲板。云舟无声启动,破开茫茫云海,向下方的人间界驶去。
舟行平稳,窗外是流动的云涛,时而浓稠如棉,时而稀薄如纱,日光从不同角度穿透,在舟内投下变幻的光影。我坐在靠窗的矮几旁,看着几上那套青玉茶具,手心微微冒汗。
累赘。
那两个字在心头盘旋不去。我何德何能,竟得以随师父同行巡察?就凭那点粗浅的修为,这笨拙的身手?若真遇险,我非但帮不上忙,恐怕还要她分心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