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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愿（第1页）

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日光软软地透过窗格子，斜斜地切进来几块，暖烘烘地铺在地上。我躺在那儿，先感觉到的是一种空——不是饿，也不是慌，就是空荡荡的，好像身体里那些沉甸甸压着五脏六腑的东西，一夜之间被人抽走了。骨头缝里都透着松快。

闭眼前那崩溃的宣泄与温暖的怀抱，此刻回想起来，像隔了一层微雾的梦，有些不真切。唯独那份被稳稳接住的安心感，残留心底。

然后剩下的记忆才涌回来。像隔着层毛玻璃看东西，影影绰绰的：屈老太的悲讯、柳煦的承诺、还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囚牢片段……纷至沓来，最终定格在柳煦沉静的眼眸和那一声“都过去了”上。

必须去道谢。这次，要清醒地、郑重地。

我一下子坐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身上衣服换了，素色的裙子，料子很软，贴着皮肤，像没有一样。尺寸也正好。

更该去道谢了，不是昨天那种糊里糊涂、连哭带嚎的道谢，是清醒的，郑重的。

下床，推门。外头是回廊，连着个小院子，有假山，有池子，水里几尾红影子慢吞吞地晃。几个仙侍端着东西低头走过，看见我，停下，规矩地行个礼，又安静地走开。没人多话。我拉住一个问了句，她指了个方向。

顺着回廊走，没多远，就看见柳煦了。

她在一个临水的敞轩里，斜靠着栏杆，手里拿着卷竹简。还是那身清逸的绿袍子，晨光给她勾了道毛茸茸的金边，看着比昨天柔和不少。听见脚步声，她抬眼，望过来，眼里漾开很浅的笑意。

“醒了？”她问，声音也温和，“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我快走几步，到她跟前，站定。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弯腰，端端正正地拜下去。

“柳煦……柳仙君。”开口嗓子还有点哑，但话得说清楚，“昨天……多谢您救命，收留我。还有屈老太的后事……多谢您费心。这恩情太重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还。”

说完直起身，手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往袖子里探——空的。什么都没有。那块要命的通行令也不见了。是啊，我有什么呢？从二十九城逃出来时，除了那条命，本就什么也没带。现在命是捡回来了，可还是个赤条条的光杆儿。

脸皮一下子烧起来，耳朵根发烫。话说了，礼行了，然后呢？拿什么谢人家？空口白话，轻飘飘的，我自己听着都虚。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手指揪着裙子的软料，揪得紧紧的。

她全看见了。我这点窘迫，大概一点没漏。她眼里那点笑意深了些，倒不是嘲弄，更像是……觉得有点意思。她放下竹简，指尖在简片上嗒地一点，声音悠悠的，听着像开玩笑，可又不太像：

“哦？不知道怎么报答？”她身子朝我这边倾了倾，看我瞬间绷得更紧，慢悠悠地说，“既然诚心要谢，不如……答应我三个愿望？”

我愣住了，猛地抬眼看她。杏眼恐怕瞪得有点圆。这是什么路数？

她迎着我目光，嘴角那个弧度没变：“不是现在要。我还没想好。也许将来是件小事，也许……会有点麻烦。你只用答应，将来我提了，不管是什么，在哪儿，你都会尽力去办。怎么样？这买卖，你做不做？”

话说得轻飘飘，像是随口逗我。可我看进她眼睛里头，那里面静静的，沉着点我看不懂的东西，很认真。

我几乎没犹豫，立刻点头，点得很用力。

“我愿意！”声音我自己听着都嫌太急太响，可我管不了，“柳仙君，我易凡果在这儿立誓，以后您提那三个愿望，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连累无辜，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给您办到！”

我说得斩钉截铁，脸上一片肃然，好像真在对着天地起什么大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