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选择在林浅和苏婉的公寓见面,是因为这里是她们曾经的“家”,是她们共同建立、又共同疏远的地方。也许在这个空间里,那些被压抑的情感能更容易被触及,那些被隐藏的伤口能更直接地暴露。
周六下午三点,阳光透过客厅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但房间里没有温暖,只有一种沉重的、几乎可以触摸的紧张感。
六个人陆续到来。
周婷是第一个到的,手臂还打着石膏,脸上有未消退的淤青。车祸留下的伤痕还在,但更深的是眼中的疲惫——那种经历过生死边缘后的、看透一切的疲惫。她安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背挺得很直,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膏边缘。
小雨陪着她,坐在沙发扶手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这个动作既是支持,也是确认——确认周婷还在这里,还在她身边,还在呼吸。
叶薇和江月一起来。江月看起来比平时更安静,眼神有些飘忽,像在避免与任何人直接对视。她选择了离大家最远的角落椅子,坐下后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颤抖。叶薇注意到她的异常,投去询问的目光,但江月只是轻轻摇头。
苏婉最后一个出现。她看起来更瘦了,脸色苍白,眼下有深重的阴影。但她的眼神很锐利,像被打磨过的刀片,闪着冷光。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窗边站着,背对房间,看着窗外。
林浅是主人,却像客人一样局促。她为每个人倒了水,手在颤抖,水洒出来一些。她没有擦,只是把杯子放在每个人面前,然后退到餐桌旁站着,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李教授是最后到的。他提着一个简单的公文包,穿着日常的衬衫和长裤,但那种师长的气场让房间里的空气更凝重了。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然后选择了一个中间的座位坐下。
“都到了。”他开口,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那我们开始吧。”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空调低微的运转声。
“我知道你们最近经历了很多。”李教授继续说,目光缓缓扫过每个人,“林浅的袭击,苏婉画展被毁,周婷的车祸,还有那些一直在流传的恶意。每一件事单独发生都足以让人崩溃,而你们接连经历。”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在空气中沉淀。
“但今天,我不是作为教授,也不是作为长者,来给你们建议或指导。我是作为一个关心你们的人,一个看过你们成长、看过你们团结、看过你们用‘合声’对抗世界的人,来问一个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办?”
还是沉默。但这次沉默中有了细微的变化——周婷的手指停止了摩挲石膏,小雨的手收紧了一些,叶薇看向江月,江月低下头,苏婉的肩膀微微绷紧,林浅的呼吸变得急促。
“逃避有用吗?”李教授问,声音依然平静,“把自己关起来有用吗?用酒精麻痹自己有用吗?沉默和自毁,能让那些伤害你们的人受到惩罚吗?能让你们的画恢复原状吗?能让周婷的伤消失吗?能让林浅不再做噩梦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但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你们害怕。”李教授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害怕再次受伤,害怕失去更多,害怕无论怎么努力,最终还是会破碎。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破碎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破碎后放弃重新拼凑的勇气。”
他站起来,走到客厅中央,环视着每一个人。
“周婷,”他看着周婷,“你一直是最理性、最掌控一切的人。但理性不是冷漠,掌控不是封闭。你选择酒后驾车,不是在解决问题,是在逃避问题。你想用身体的疼痛,来掩盖心里的疼痛吗?”
周婷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没有反驳。她的眼睛看着地面,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苏婉,”李教授转向窗边的背影,“你用艺术对抗世界,用创作表达自我。但当你的艺术被毁,你就毁掉自己吗?那些画是你的心血,但你不是那些画。你是创造它们的人,你可以创造更多,创造更好。但首先,你要从那个锁住的房间里走出来。”
苏婉的肩膀抖了一下,但没有转身。
“叶薇,江月,”李教授看向她们,“你们选择了中立,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小世界。这没有错,但中立不是冷漠。当你的朋友在受苦时,中立有时就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你们在保护自己的同时,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们也需要你们的保护?”
叶薇和江月的手握在一起,握得很紧。江月的眼泪掉下来,滴在她们交握的手上。
“小雨,”李教授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你一直试图帮助每个人,支持每个人。但有时候,过度的照顾会剥夺他人成长的机会,会让自己不堪重负。你要学会放手,学会相信她们能自己站起来。”
小雨咬着嘴唇,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最后,李教授转向林浅。
“林浅,”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沉,“你是这个‘家’的中心,是连接所有人的纽带。但你也是受伤最重的人之一。你为每个人感到自责——为苏婉,为周婷,甚至为叶薇和江月。你认为所有人的痛苦都是你的错,所以你要惩罚自己,用跪在地上的方式,用把自己关起来的方式,用拒绝所有帮助的方式。”
林浅的身体开始颤抖,像风中落叶。她的眼睛盯着地板,不敢抬头。
“但林浅,”李教授走近一步,声音里有关痛,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不是神,你不需要为每个人的选择负责。苏婉的选择,周婷的选择,叶薇和江月的选择,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你可以支持,可以陪伴,但你不能替代,更不能承担。”
林浅的眼泪掉下来,滴在地板上,一小滴,一小滴,像断了线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