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画廊经理打电话通知的,那是一个周二的清晨。苏婉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屏幕上显示着“雅韵画廊陈经理”的字样。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林浅,轻手轻脚地拿起手机,走到客厅接听。
“苏小姐,出事了。”陈经理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慌,“您……您最好马上来一趟画廊。”
苏婉的心沉了一下。“什么事?”
“您的画……您的个展……”陈经理的声音哽咽了,“昨晚……被人毁了。”
手机从苏婉手中滑落,掉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没有弯腰去捡,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塑。窗外的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但苏婉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停止了转动。
几秒钟,或者几分钟后——苏婉失去了时间感——她机械地弯腰捡起手机,对着话筒说:“我马上来。”
电话那头是陈经理压抑的哭泣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加强安保了,但……”
苏婉挂断电话,走回卧室。林浅还在睡,呼吸均匀,脸上带着安详的表情。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让那些正在消退的淤青显得柔和了一些。苏婉站在床边,看了她很久,然后轻轻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我出去一趟。”她轻声说,即使知道林浅听不见,“很快就回来。”
苏婉没有叫醒林浅。林浅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需要休息。而且……苏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那些画,那些苏婉用伤痕创作、用痛苦转化、用所有勇气和脆弱共同完成的画,被毁了。那些她们曾经并肩战斗、用“合声”对抗恶意时诞生的作品,被毁了。
苏婉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林浅来说,可能比对她自己更具毁灭性。
画廊位于市中心的艺术区,平时上午十点才开门,但今天早上八点不到,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个人——画廊的工作人员,保安,还有两个闻讯赶来的记者。陈经理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红肿。
看到苏婉,陈经理几乎是冲过来的。“苏小姐……我……”
苏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推开画廊的门。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真的停止了。
展厅里一片狼藉。墙上的画被撕扯下来,画布被割破,画框被砸碎。颜料被泼得到处都是——墙上,地板上,那些被毁坏的画作上。红的,黑的,蓝的,混乱的色彩混合在一起,像一幅疯狂而恶意的抽象画。
苏婉最喜欢的那幅自画像——《碎痕》,是她个展的核心作品——现在躺在地上,画布从中被撕裂,颜料从裂口中溢出,像伤口在流血。画中她的脸被泼上了黑色的油漆,那些曾经清晰而脆弱的线条,现在被粗暴地抹去。
其他的画也没有幸免。那幅《合声》,画的是六个人手叠在一起的画面,现在被撕成了碎片。那幅《光》,是她为林浅画的,现在被踩在地上,上面有清晰的鞋印。
苏婉站在那里,看着这片废墟。她没有哭,没有尖叫,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站在那里,眼睛扫过每一处破坏,每一道裂痕,每一滩混乱的色彩。她的身体很平静,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正在崩塌,正在变成粉末。
“什么时候发生的?”她最终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昨晚……应该是凌晨。”陈经理哽咽着说,“今早清洁工发现的。门锁被撬了,警报器被破坏了……保安说昨晚十一点最后一次巡逻时还好好的。”
“监控呢?”
“被……被喷了漆。什么也没拍到。”
苏婉点了点头,然后走向那幅被毁的自画像。她蹲下来,手指轻轻抚过画布上的裂痕。画布边缘很锋利,割破了她的指尖,但苏婉感觉不到疼痛。一滴血滴在画布上,和那些颜料的“血”混合在一起,分不清真假。
“报警了吗?”她问,没有回头。
“报了……警察刚走,拍了照,取了证。说会调查,但……”陈经理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种破坏艺术品的案子……很难……”
苏婉知道“很难”是什么意思。很难抓到人,很难证明动机,很难得到应有的惩罚。即使抓到了,可能也就是罚款,拘留,最多判几年。而那些画,那些她用心血创作、用灵魂浇灌的作品,已经永远毁了。
她站起来,走到画廊的窗前。窗外是清晨的城市,车流,行人,阳光。一切如常。但在这个空间里,在这个她曾经充满希望、曾经用艺术对抗恶意的空间里,只有破坏,只有恶意,只有无法挽回的损失。
“苏小姐……”陈经理在她身后轻声说,“我们会全力配合警方调查……也会联系保险公司……虽然赔偿不能……”
“我知道。”苏婉打断她,声音依然平静,“赔偿不能挽回那些画。”
她转过身,看着陈经理,看着画廊里所有沉默的工作人员。“你们都辛苦了。先清理现场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那您……”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所有人陆续离开了展厅,只剩下苏婉一个人站在废墟中央。她环顾四周,那些被破坏的画,那些混乱的色彩,那些碎裂的木板和玻璃。空气中还弥漫着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刺鼻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