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之上的战斗,因沈林的意外消失和司徒凌玄那石破天惊的空间扰动而短暂凝滯。但下方草原上,由“飢饿波谱”催生的混乱却愈演愈烈。
凯拉奇人扎尔加在司徒凌玄那里吃了亏,狂怒无处发泄,转而更加疯狂地攻击视线內的一切活物,包括那些因能量不稳而行动迟缓的熵裂谷怪物。暗红色的血液与崩碎的岩石四处飞溅,嘶吼与咆哮充斥著这片看似生机勃勃实则绝望的草原。
“他们……完全疯了。”赵空喘著粗气,看著下方如同炼狱般的场景,脸上写满了厌恶与一丝不忍。他手臂上新增的抓痕还在渗血。
“不是疯,是本能被扭曲了。”司徒凌玄沉声道,他的目光扫过战场,同时警惕著扎尔加可能捲土重来,“那种飢饿感在摧毁他们的理智。”他手中紧握著几片李振刚刚冒险从高地边缘採集到的暗蓝色“苔蘚”碎片,指尖传来的微弱酥麻感確实让脑海中的飢饿嘶吼减弱了些许,但远未达到消除的程度。这东西太稀少了。
就在这时,凯拉奇人的崩溃达到了顶点。一名在与熵裂谷怪物搏斗中受了重伤、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凯拉奇战士,在极致的飢饿和绝望驱使下,竟然发出了最后一声悽厉的咆哮,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將利爪插入了自己的胸膛!暗红色的能量液(或许是它们的血液)喷涌而出,它那高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这並非个例。接连又有几名陷入绝境的凯拉奇战士,在无法获取外部能量、內部消耗殆尽的绝境下,选择了类似的自毁行为。它们仿佛被某种无法抗拒的程序错误支配,走向了彻底的崩溃。
这血腥而震撼的一幕,如同冰水般浇在了某些存在的头上。
一直如同滚动的熔岩般狂暴、只知道吞噬和毁灭的熵裂谷怪物群中,那个最为庞大、曾被司徒凌玄判定为“狂”的个体,其体內原本混乱奔流的能量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滯。它那由凝固熔岩和晶体构成的、不断变化的丑陋面孔(如果那能称之为面孔),转向那名自毁的凯拉奇战士,仿佛“看”了很久。
然后,一种低沉的、不再是纯粹咆哮的咕嚕声从它体內发出。那声音中带著一丝……困惑,继而是一种仿佛破开迷雾的清明。
“……不对……”一个极其粗糙、仿佛岩石摩擦般的意念,艰难地突破了能量干扰,传递了出来,虽然模糊,但意思却被所有尚有理智者捕捉到,“这飢饿……是外来的……噪音……”
“狂”似乎凭藉著某种对能量极其敏锐的直觉,在同类和凯拉奇人疯狂行为的刺激下,猛然意识到那折磨它们的飢饿感,並非源於自身能量的真实匱乏,而是一种外来的、强加的干扰信號!它开始尝试调动体內残存的、相对稳定的核心能量,在自身周围形成一个微弱的、紊乱的能量场,这能量场似乎歪打正著地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飢饿波谱”的渗透。虽然效果不完美,但它眼中那纯粹的毁灭欲望,明显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专注的、对周围环境的审视。
与此同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奥廖,他那苍老的手指停止了无意义的计算。他看向凯拉奇人的自毁,又看向熵裂谷“狂”的醒悟,最后目光落在人类小队手中那不起眼的“苔蘚”碎片上。
“原来如此……”奥廖用一种虚空之民特有的、带著细微回声的语调,平静地对身边的族人说道,“碳基躯体的脆弱,放大了这种信號干扰的效果。但信號,终究只是信號。”他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上,“既然无法从物理上消除,那就从认知上……隔离它。”
隨著他的话语,周围的虚空之民纷纷效仿。他们闭上巨大的眼睛,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带有特定频率的精神波动。这並非强大的心灵力量,更像是一种精密的自我催眠和心理暗示,在意识层面构建起一道过滤网,不断对自己重复“能量充足,无需进食”的意念,以此对冲那外来的飢饿信號。他们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因飢饿而產生的焦躁不安却明显平復了。这是属於他们的、基於高度理性和精神控制的应对方式。
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转变:凯拉奇人在自相残杀和自我毁灭中数量锐减,残存者也大多陷入了癲狂的消耗;熵裂谷怪物在“狂”的带领下,开始笨拙地尝试屏蔽干扰,攻击性显著下降;虚空之民则通过精神法门维持住了冷静;而人类……
“指挥官,我们怎么办?”周敏看著其他文明各显神通,有些焦急地问道,下意识揉了揉依旧感觉空落落的胃部,“我们就只能硬扛著吗?你看那些大块头,好像能自己『关机省电,那些长耳朵的乾脆自己骗自己……咱们这硬扛著,也太吃亏了。”她试图用轻鬆的语调掩饰自己的不安,但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嘿,我倒觉得咱们这样挺酷的。”赵空甩了甩手臂上的血痕,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擦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嘶——你看那些虫子,都饿得自己啃自己了,多掉价儿。咱们至少还站著,还能思考,这才叫高级。”他试图用惯有的痞气鼓舞士气,儘管他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李振检查著手中那根已经有些变形的金属管,闷声道:“高级不高级不知道,再找不到像样的吃的,或者多弄点那种『蓝苔蘚,咱们迟早也得变成软脚虾。这东西,”他掂量了一下金属管,“打打虫子还行,总不能啃它吧?”他的话引来几声压抑的轻笑,却也点破了现实的严峻。
张兰一直没放弃她那个彻底报废的探测仪,此时正徒劳地拍打著它,闻言抬起头,推了推並不存在的眼镜(一个习惯性动作):“从生物学角度,凯拉奇人的自毁行为很像程序设定下的过载崩溃。虚空之民的方法,类似於认知行为疗法中的思维阻断。熵裂谷……嗯,他们的方式更接近物理屏蔽。而我们……”她嘆了口气,“像是在没有防护服的情况下硬抗辐射,全靠自身细胞修復能力。”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王胜,抱著膝盖坐在地上,小声嘟囔:“要是风龙长官在就好了,他鬼点子最多……”
司徒凌玄看著手中仅存的几片“苔蘚”,又看了看下方逐渐恢復部分理智的熵裂谷和已然超脱的虚空之民,沉声道:“我们没有他们那种天生的能量操控能力或精神天赋。硬扛,分析,寻找根源,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他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別忘了,是我们先找到了缓解的方法,是沈林发现的『苔蘚。”他刻意提到了沈林的名字,一方面肯定其贡献,另一方面也在观察眾人的反应,同时心中对那个神秘士兵的疑虑更深了。
“说得对,”李振率先响应,挣扎著站起来,“指望不上別人,咱们自己趟出路来。指挥官,接下来怎么办?继续找这玩意儿?”他指了指司徒凌玄手中的蓝色晶簇。
“嗯,”司徒凌玄点头,“优先收集能量节点,缓解飢饿感,保持战斗力。同时,注意观察环境,我不信这个鬼地方没有一丝破绽。”他顿了顿,补充道,“也留意沈林的踪跡,他可能发现了什么。”
就在眾人稍微振作精神,准备再次行动时,赵空突然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苦中作乐地说:“等出去了,我非得先去炊事班啃它十个能量棒!不,二十个!”
周敏被他逗笑了,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那我得申请双份的医疗营养膏,虽然难吃,但管饱。”
短暂的玩笑驱散了一些笼罩在眾人心头的阴霾。人类的韧性,正是在这种看似无用的插科打諢和相互支撑中,悄然凝聚。
“誒,说起来,刚才那个沈林呢?他好像挺有办法的,怎么一转眼人没了?”王胜本打算去执行跟隨沈林的任务,却发现他根本不在附近,而且仔细回想,似乎从刚才战斗中途就没看到这个人了。
王胜的话让眾人一愣,纷纷四下张望。司徒凌玄这才猛地意识到,那个给他带来关键分析的神秘士兵,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环顾高地,除了他们这几个狼狈不堪的人,哪里还有沈林的影子?
“沈林呢?”司徒凌玄问道。
眾人面面相覷。
“刚才……刚才太乱了,好像……他退到那边迷雾里去了?”张兰不確定地指著高地边缘那片依旧翻滚的白色浓雾。
司徒凌玄眉头紧锁。沈林……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神秘士兵。他之前以为这是风龙安排的暗卫,但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一个普通士兵,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立刻分析出“苔蘚”的作用?而且他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和军衔不符的绝对冷静……
就在司徒凌玄思绪纷飞,一边抵抗飢饿,一边担忧沈林去向,一边回忆著刚才自己无意中引动的空间规则时,一种新的变化悄然发生。整个“试炼场”的光线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模擬天光变得如同透过毛玻璃般柔和、弥散,空气中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注意!环境有变!”司徒凌玄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锈剑。
然而,变化並非攻击。只见高地下方,那片广袤的草原开始如同海市蜃楼般扭曲、变形。
在残存的凯拉奇人附近,空间摺叠,景象骤变。腐烂的萤光真菌森林拔地而起,酸性沼泽咕嘟冒著气泡,空气中瀰漫著熟悉的、带著硫化物和信息素的气味——那正是他们母星“希格拉”的典型环境!一个由能量构成的、威严无比的凯拉奇女皇虚影缓缓浮现,用他们特有的信息素语言发出威严的召唤,似乎在颁布一项关乎帝国存亡的紧急任务。扎尔加和他的族人瞬间被这无比“真实”的故乡景象和女皇的召唤所吸引,低吼著,不由自主地踏入了那片幻境,仿佛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园。
另一边,虚空之民的周围,空间扩展成了无垠的黑暗,只有遥远的星点和复杂的引力线如同琴弦般清晰可见。一座庞大、优雅、如同水晶与光构成的“永恆摇篮”世界舰的虚影静静悬浮,一位备受尊敬的长老虚影(並非奥廖,而是他们歷史记载中的某位先贤)正用他们那种精確的数位化语言,阐述著一个关於宇宙终极拓扑的、未完成的猜想。奥廖那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周围的虚空之民更是被这源自他们文明根源的、无比“真实”的学术圣殿和先贤教诲所吸引,如同朝圣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深邃的“知识海洋”。
熵裂谷怪物们则被拉入了一个能量狂暴的双星系统幻境,白矮星与变星交织出毁灭与重生的光芒,巨大的吸积盘如同沸腾的熔岩海洋。一个强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吞噬领主”虚影在其中咆哮,呼唤著子民前来参与一场能量的“盛宴”。“狂”发出兴奋的咆哮,带领著残余的族人,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片熟悉的、充满毁灭性能量的“乐园”。
最后,轮到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