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宫尚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透明容器里的昆虫,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在孙仲等人被捕后,昔日孙家的关係网尽数断裂,残留的势力被严密监控,她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外出,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中注视著她。
这天,她在下层市场换取必需物资时,被几个显然是受人指使、纠缠不清的底层情报贩子堵在了狭窄的巷道里。对方言辞污秽,动作充满挑衅,意图製造衝突。孙宫尚双拳难敌四手,心中涌起一股绝望的悲凉。难道她连这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悄无声息地湮灭在此地?
就在衝突一触即发之际,巷子深处一扇锈蚀的、看似废弃已久的应急门,因不远处一艘重型运输船起降產生的震动,发出“嘎吱”一声异响,竟然鬆动了一条缝隙。这微小的变故瞬间吸引了那几个贩子的注意。
孙宫尚心臟狂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趁对方分神的剎那,猛地撞开身前一人,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扇门,侧身挤了进去,然后反手用捡来的金属残片卡死了门閂。
门后並非死路,而是一条瀰漫著灰尘和霉味、灯光昏暗的废弃维护通道。她沿著通道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確认无人追来,才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大口喘息。
惊魂稍定,她开始打量四周。通道的尽头,是一间早已停用的老旧数据中转节点机房。机柜大部分已断电,但其中一个角落的备用电源指示灯,还顽强地闪烁著微弱的红光。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那台老式终端机屏幕上,竟还残留著一段未被完全清除的缓存数据。凭藉著她过硬的技术功底和一丝不肯放弃的执著,她耗费了数小时,终於从数据的坟场中,艰难地恢復出了一段极其模糊、充满杂音的音频碎片。
“……契约……並非守护……是枷锁……”那是她父亲孙仲的声音,疲惫、沙哑,带著她从未听过的、深切的悔恨与恐惧,“……我们在被……『修剪……孙来的路……走错了……宫尚她……或许能……”
音频在此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断。
孙宫尚浑身冰冷,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並非悲伤,而是確认了最黑暗猜测后的、混杂著愤怒与决绝的颤慄。孙仲早已察觉!孙家,果然只是被圈养的牲畜!
她不知道,那扇恰到好处鬆动的门,那条通往此地的隱秘通道,以及这段精心保留了核心信息的“废弃”数据,都是沈林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通过计算一次微不足道的飞船震动、引导她视线、甚至微妙影响那几个贩子的注意力,为她铺设好的“剧本”。
背负著音频碎片带来的巨大衝击,孙宫尚回到临时住所,精神几近崩溃。她感觉自己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隨时会被深海那无形的巨浪拍碎。
在她最彷徨无措,几乎要被孤立无援的恐惧吞噬时,她习惯性地接入开放的学术网络,试图从浩瀚的知识中寻找一丝慰藉或线索。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一个关於“高阶意识哲学”的冷门討论区,里面充斥著各种天马行空、不被主流认可的理论。
突然,一段看似是几个学者之间隨意閒聊的记录,吸引了她的目光。他们在爭论“集体无意识海洋”的独立性时,不经意地提到了几个极其生僻的技术术语:
“意识锚点非嵌入性假设”、“规则层面的人格完整性捍卫”、“外部逻辑注入的免疫可能”。
这些术语如同闪电,劈开了孙宫尚脑中的迷雾!
它们隱隱指向了一条理论上存在的、对抗深层意识影响和外部规则干涉的路径!这岂不是正好对应了父亲所说的“修剪”?对应了孙来那被无形引导的扭曲人格?
希望,如同毒药般诱人,在她心中重新点燃。这希望並非来自於救赎,而是来自於反抗的可能!
她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学术討论,其参与者中有一位的思维波动,在某个瞬间被沈林极其微弱地“干扰”了一下,让他“恰好”想起了这些生僻却关键的概念,並“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压力接踵而至。李环容显然没有放弃对她的打压,手段愈发下作。一次,她安排的人竟试图潜入孙宫尚的住所安装监控设备。
在双方的纠缠和反抗中,孙宫尚凭藉出色的格斗技巧勉强自保,混乱中,那个袭击者手腕上的可携式终端不慎撞在金属桌角,外壳破裂,一块微小的存储晶片弹了出来。
孙宫尚眼疾手快,抢过晶片,袭击者仓皇逃离。
她原本对这晶片不抱希望,以为肯定被加密或远程销毁。但当她將其接入自己经过特殊改装的离线设备时,却发现里面竟然残留著几条未及时清除的通讯日誌碎片——虽然经过了层层跳转,但通过她掌握的某些李家內部通讯协议的旧版本特徵,她竟然成功地反向追踪到了指令的最终发出节点,直指李环容的私人网络域!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终於抓住了李环容直接参与迫害的確凿证据!
她不知道,那名袭击者的判断力,在关键时刻被沈林巧妙地影响,导致其终端碰撞的角度和力度“恰好”足以造成物理损坏並弹出晶片,却又“恰好”没有触发核心数据自毁程序。而通讯日誌中那看似疏忽留下的旧协议特徵,也是沈林精心计算的结果,既能让孙宫尚有能力追踪到李环容,又不至於显得过於刻意。
沈林冷静地注视著这一切。孙宫尚的恐惧、希望、仇恨,以及那被迅速催生出的、带著锋利边缘的反抗意志,所有数据都如同预期般匯入深海的观测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