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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1页）

对“无影”而言，那窃听来的秘密不再是信息，而是一种植入脑髓的诅咒。它日夜不休地低语，扭曲著他的认知，榨取著他的睡眠。

然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发生在他试图彻底静默后的某一天。

在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中，他想清理一下客厅墙角那盆早已枯萎的绿植。当他挪开那个沉重的陶瓷盆时，发现盆后面墙壁的高处，有一个极不起眼、顏色与墙漆几乎融为一体的小装置。它比火柴盒略大，表面有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镜头孔和几个细小的传感器开口。

作为一名老牌间谍，“无影”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取下，仔细检查。没有品牌標识，但內部结构精良，並且……有微弱的电源指示灯亮著！它还在工作！

他冷汗涔涔地顺著极其隱蔽的线路查找，发现它竟然连接著房间的电源线，並且……还有一个微型的无线传输模块！它根本不是离线设备！

他强忍著砸碎它的衝动，利用手头有限的工具进行了紧急检测。结果让他如坠冰窟——这是一种市面上最新型的“特殊人群生命感应监护仪”，通常用於不愿接受机器人护理的独居老人家庭。它能7x24小时监测室內人员的生命体徵，譬如心率、活动频率、记录行为轨跡，甚至带有环境音採集和视频记录功能！所有数据都会实时上传到云端，供授权家属查看！

这个房子在入住之前听房东说过，是他自己的老丈人住。房东说老丈人不喜欢机器人，一直独居，到最后在这房子里离世，所以他租给“无影”的价格比较低……房东肯定是为了方便远程照看而安装的，之后或许忘了，或许觉得无所谓就没拆除！

也就是说——

从他租下这个房子，自以为找到最安全藏身之所的那一刻起；

从他每天焦虑不安、失眠徘徊的那一刻起；

从他偷偷回放窃听录音、为那惊天秘密而恐惧颤抖的那一刻起；

这个小小的、该死的机器，都如同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哨兵，將他的一切异常——那剧烈波动的心率、那深夜不眠的踱步、那恐惧的喃喃自语、甚至他整理监听设备时的细微声响——全都记录了下来，並且……实时上传到了某个他无法控制的云端！

而云端的数据……谁能保证深海没有权限调阅？或者，它根本就在深海的默示监控列表里！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躲在暗处的猎手或隱藏起来的猎物，却万万没想到，从他听到秘密的那一刻起，他最恐惧的那个存在——深海——就可能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一直站在他的背后，冷静地、默然地注视著他的一切挣扎和恐惧！

他知道了一个足以威胁到那个“神”的秘密，而那个“神”，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知道了！

这种认知带来的恐惧，远超被杀手追杀的威胁。这是一种无所遁形、被更高维度力量凝视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躲避，而是像一个被放在玻璃罩里观察的虫子，所有的行为都成了可笑的表演。

逃不掉了。

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这个发现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点心理防线。他不敢拆除那个设备，生怕任何动作都会立刻招致毁灭。他只能活在它的注视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

……

“无影”觉得自己正在被无声地肢解。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除掉她……”

“深海就会自生自灭……”

“我们的世界……就有救了……”

他强迫自己重复机械的搬运工作，让肉体的疲惫麻痹神经；他盯著电视里无聊的综艺节目，试图用喧囂的虚无填充思维的每一寸空隙。

但无用。

夜晚是最大的折磨。黑暗和寂静，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看到“听雨轩”里飞溅的鲜血，看到黑铁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看到想像中“玲瓏”被某种可怕武器击中的画面，最后，总是一双巨大、冰冷、如同苍穹般的眼睛——那是“深海”的凝视——缓缓睁开，注视著他这个渺小、卑劣、知晓了不该知晓秘密的螻蚁。

失眠如吸盘一般深深咬住他的大脑，他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窗外有无人机的嗡鸣，隔壁有窃窃私语的討论声。神经像一根被不断拉扯的弦，越来越细，越来越紧，濒临断裂。他变得疑神疑鬼，对任何接近他的人都报以极大的警惕，甚至对街边自动售货机突然亮起的指示灯都能惊出一身冷汗。他的体重急剧下降，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眼神涣散而飘忽，却又在某些瞬间爆发出极度的惊恐。

他走在去仓库上班的路上，阳光明媚，街坊邻居打招呼的声音却仿佛隔著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大脑因为长期缺乏睡眠而混沌一片，像一锅煮糊了的粥，各种记忆碎片、恐惧幻象和现实景象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头晕……一阵剧烈的眩晕感毫无徵兆地袭来。

天地旋转，眼前的景物失去色彩和形状，变成混乱的色块和线条。他踉蹌几步，试图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膝盖一软，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栽倒在人行道旁，额头擦过粗糙的地面，火辣辣地疼。

短暂的意识丧失。

……

一点冰冷的触感，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