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颠簸,专拣僻静小路走,七拐八绕,直到日头偏西,才在一处位于官道岔口、看起来颇为老旧却还算干净的中途客栈前停下。予跳下车,机警地四处张望一番,这才撩开车帘:“云实,到了,先在这儿歇脚,明儿再赶路。”
云实沉默地下了车,跟着予走进客栈。予熟门熟路地跟掌柜打了招呼,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又点了些简单吃食让送到房里。直到进了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耳目,予才像是终于卸下一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
“我的天,可算能说话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杯凉茶灌下去,这才看向一直沉默站在窗边的云实,“云实,你是不知道,这一路上憋死我了。温大人安排得也太……周密了。”他挠挠头,想找个合适的词,“那两个跟着的护卫大哥,虽然没露面,但我总觉得后脖子发凉。还有那些规矩,这不能去那不能看的……唉,我听着他跟你说那些‘注意安全’‘不准冒险’的话,心里就怪别扭的,替你难受。”
他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云实始终背对着他,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和远处模糊的山影,肩膀的线条绷得有些紧。
“不过话说回来,温大人也是真紧张你。”予又倒了一杯茶,语气缓和下来,“那锦囊我看见了,是他自己做的吧?啧,没想到温大人还有这手艺……云实?”
予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云实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异常。他放下茶杯,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路上颠得不舒服?还是……”
他绕到云实侧面,话戛然而止。
昏黄的光线下,云实脸上没有什么激烈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但泪水正无声地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一滴接一滴,洇湿了衣襟前一小片布料。他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只是睁着眼,任由眼泪流淌,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不知名的远处。
予一下子慌了手脚,他见过云实疲惫、沉默、紧绷的样子,但从未见过他哭,还是这样安静却汹涌的哭法。
“云实?云实!你……你别吓我啊!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还是……”他急得团团转,想碰碰他又不敢,只能笨拙地掏出手帕递过去。
云实没有接手帕,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予,泪水还在不停地流,声音却异常干涩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一直都知道。”
予愣住了:“知……知道什么?”
“知道他是为我好,知道他的安排是最稳妥的,知道我不能冒险,知道我欠他的……什么都清楚。”云实的声音开始发抖,那种强行维持的平静出现了裂痕,“可就是因为太清楚了……太难受了。我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能做,每一步都要想对不对、妥不妥、会不会给他惹麻烦……连呼吸都像是借来的,要算着利息。”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却止不住更多的泪水。
“太难熬了,予。真的……太难熬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气音,带着濒临崩溃的疲惫和委屈。
“云实……”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所有的机灵和话痨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他最后只是用力拍了拍云实的肩膀,憋出一句:“会好的……等咱们弄清楚天衡宗的事儿,等你那手艺真闯出名堂……就好了。”
云实摇了摇头,似乎想摆脱什么,又像是在否定予的话。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眼眶和鼻尖都红了。
这时,予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道:“对了,云实,有件事……纸鸢姐让我一定要告诉你,也是她急着让我带你回来的原因之一。”
云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他。
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耳语:“流衍师兄……他失踪了。”
“具体怎么失踪的,没人说得清。”予快速说道,“宗门对外只说他闭关出了岔子,修为受损,需要静养,不见外人。但纸鸢姐通过一些非常隐秘的渠道打听,说他根本不是简单的闭关,而是在霁雪仙尊飞升前后那段时间,人就不见了。宗门里现在关于他的消息封锁得极严,说法也矛盾。纸鸢姐觉得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说,流衍师兄的事,可能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她怕你贸然回去,或者用旧身份去打听,会撞上什么不该撞上的。”
予看着云实瞬间褪尽血色的脸,补充道:“所以她才让我务必带你一起,有个照应,也让你心里有个底。咱们这趟,恐怕不只是看看听听那么简单了。”
房间内一片死寂。窗外最后的天光也被暮色吞没,屋子里暗了下来。云实脸上的泪痕未干,新的寒意却已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方才情绪崩溃带来的那点滚烫。
这一晚,两人几乎无眠。云实躺在床上,盯着客栈房间简陋的房梁。焦灼、愧疚和一种被无形力量催促的急迫感,如同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予则在隔壁房间,仔细检查着随身物品,盘算着最快抵达天衡宗的路线,眉头也始终没有松开。
直到窗外天色泛起灰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
两人在客栈大堂简单用了些早饭,气氛依旧沉闷。云实只喝了几口粥,便放下了筷子,眼底有着明显的血丝和阴影。
“我们得快点。”他哑声说,声音比昨晚更加干涩。流衍是因他受累,若真因此遭遇不测……他不敢想。
予看着他那副强打精神却掩不住憔悴的样子,把嘴里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挠了挠头。他知道寻常赶路的方式太慢了。忽然,他眼睛一亮,想起昨天路上自己琢磨的一个大胆念头。
“云实,”予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你之前不是能让你那斧头飞起来过河吗?虽然看着……呃,不太稳当。但现在情况紧急,咱们能不能试试……更快点的法子?”
云实抬眼看他,眼神里有些茫然,似乎还没从混乱的思绪中完全抽离。
“更快点的法子?”
“御物飞行啊!”予压低声音,比划了一下,“你看,咱们靠马车或者寻常轻身功夫,到天衡宗还得折腾两天。你要是能御斧飞行,哪怕刚开始慢点、晃点,咱们轮流带着点,加上我御剑,速度肯定快上不少!而且走空中,避开地面盘查和麻烦,也安全些。”
御斧……飞行?上次让斧头飞过河面,几乎耗尽了他当时的心神和灵力,事后还虚脱了半天。载人飞行?他想都没想过。那需要对灵力更精细、更持续的操控,以及……更多的力量。
“我……没试过。可能不行。”云实摇头,心里没底。体内的力量虽然增长,但那枚怪异内丹提供的灵力霸道却不易驯服,用于精细操控始终是个难题。
“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予怂恿道,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你集中精神,别想太多杂事,就想着一件事——‘飞起来,去天衡宗’。有时候越是着急,反而能逼出点潜力呢!我听一些老师傅说过,这叫‘情急生智’!”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那光滑的木柄。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闭上眼,尝试摒弃杂念,但“流衍失踪”的阴影和必须尽快赶到的焦灼感,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将他体内那股一直蛰伏的、混合了自身“乱”力与苏妄印记的混沌力量,猛地搅动起来!
不再是平日小心翼翼、试图理顺引导的涓涓细流,而是一股蛮横的、带着他强烈意念的洪流,顺着手臂轰然涌入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