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离了荣禧堂,步履沉重地出了府门。
冬日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却未能驱散他心头的燥热。
他独自走在抄手游廊下,耳边还迴响著母亲方才的话语,眼前仍晃动著兄长贾赦、侄儿贾珍乃至自己那一瞬间的惊惧。
寒风一吹,他脸上竟有些火辣辣的。
他贾存周,自幼苦读圣贤书,向来以清流自居,讲究的是修身齐家之道。虽科举未成,凭著恩荫得了官位,平日也在梦坡斋与一眾清客相公谈诗论文、评议朝政,何尝不自詡为正人君子、家风严谨?
可方才呢?
一屋子所谓的当家人,国公府的擎天柱石,关起门来,或明或暗,算计、忌惮、甚至谋划著名一个十余岁庶子的“意外”伤残……而那,是他的儿子。
想到这里,贾政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羞愧直衝顶门,臊得他几乎无地自容。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与自家兄长那钻营算计、珍哥儿那幸灾乐祸相比,自己当时的模样又能好上多少?
母亲最后那番话,点醒了他,也让他更加难堪。
“你终归是他的生身之父……血脉亲情,是人伦大义……”
“往后,多往周丫头处走动走动……”
“如今天寒,缺什么用度,你亲自去打点……”
道理他都懂,若非出了今日这档子事,父亲关心体弱受冻的庶子及其生母,命人送些衣食炭火,本是天经地义,再寻常不过。
他甚至不会多过问一句,自有底下的管事媳妇们办得妥妥帖帖。
可如今,经了方才那一场风波,母亲这番特意叮嘱,再去做这些事,味道就全变了。
这哪里是寻常关怀?
分明是带著目的的去施恩,去笼络。
这將他这做父亲的身份置於何地?
又將琰哥儿和周姨娘当作了什么?
这与他素日鄙夷的权术手段有何区別?
更让他难为情的是具体事务。
他贾存周,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曾亲自操办过这等针头线脑、柴米油盐的琐事?
便是他自己房里的衣物用度,也一直是王夫人或身边大丫鬟打理,至多问一句好坏,从未亲自去採买过。
如今母亲竟要他“亲自去打点”?
他连上好的絮丝绵该去哪家店买,时兴的布料样是哪些,炭火是银霜炭好还是兽金炭更耐烧些,都一概不知!
难道要他这工部员外郎,堂堂荣国府的二老爷,亲自去市集上跟那些商贩討价还价不成?
这……这成何体统!
贾政怔怔站在太安城喧闹的街口,望著往来车马行人,一时进退维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最终,他重重嘆了口气,终究不敢违拗母亲之意,尤其此事关乎家族未来,更牵扯宫闈。
……
与贾政满心羞愧、复杂难言不同,贾赦憋著一肚子火气回到了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