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品评罢宝玉的诗作,贾环便按捺不住,霍地站起身来,生怕旁人抢了先似的,扯著嗓子嚷道:
“我也有了!“
他也不待眾人反应,便摇头晃脑地念道:
梅开在树枝头,
一朵一朵像绣球。
冬天冷得直哆嗦,
它偏要开没来由!”
这诗一念完,满园先是一静,隨即不知是哪个小丫鬟先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著笑声便此起彼伏,连那些侍立的婆子们也忍俊不禁。
探春气得瞪了他一眼,宝玉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著贾环道:
“快住口罢!这哪里是诗,分明是糟蹋了好梅!“
贾环却浑不在意,反倒得意洋洋:
“怎么不是诗?我这也押著韵呢!“
黛玉拿著绢帕掩著檀口,眼角都笑出了泪,对宝釵低语:
“难为他怎么想来,这#039;像绣球#039;三个字,倒是写实得紧。“
尤氏和秦可卿在另一席上,听得这话,也是忍俊不禁。
秦可卿以帕掩口,笑得枝乱颤,那海棠红的裙袂隨风轻摆,越发显得嫵媚动人。
贾琰立在白梅下,闻言莞尔,温声道:
“环哥儿这最后两句,虽直白了些,倒颇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意趣。#039;它偏要开没来由#039;,细细品来,反倒暗合了梅不隨流俗的傲骨。“
这话一出,眾人都有些诧异。
贾环更是瞪大了眼睛,他原都做好了与人爭辩的准备,不想贾琰竟会这般为他说话,顿时眉开眼笑,琰哥儿果然是懂他的,心里对这位三哥又添了几分亲近。
接著贾琮也念了一首,虽比贾环的略强些,却也平平无奇。
最后轮到贾兰,他站起身,小脸紧绷,一本正经地念了一首五言律诗,虽略显稚嫩,但格律工整,用典恰当,倒让眾人连连頷首。
宝玉见眾人都已作完,目光便又落回到一直静立梅下的贾琰身上,笑道:
“琰三弟,该你了。方才环哥儿他们都已献丑,就等著你的佳作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贾琰身上。
黛玉也悄悄抬眼望去,想看看这个在佛堂里度过了大半光阴的少年,究竟能写出怎样的诗句。
只见贾琰缓步从梅影中走出,神色平静,目光扫过满园寒梅,又似透过梅枝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略一沉吟,清朗的声音在园中响起: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烂漫时,她在旁边笑。
一词吟罢,满园寂然。
方才贾环那首打油诗引发的鬨笑,此刻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连最闹腾的贾环,也张著嘴愣在原地。
园中只剩下梅香幽幽,风声簌簌。
黛玉手中的暖炉不知何时已搁在膝上,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凝视著那个立於梅下的青衫少年,心中波澜起伏。
这词……这气象,与她素日所读的那些或清丽、或哀婉、或孤高的咏梅诗词全然不同。
她细细咀嚼著这开篇十字,心头莫名一紧。
这词中的春天,哪里是寻常笔墨下和风细雨、草长鶯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