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利石林终究还是放弃了追击渡船,缓缓转过身,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重新聚焦在陈轻身上,带著一丝难以理解的审视。对他而言,渡船上的人不过是迟早能抓回的猎物,而眼前这个屡次超出他预料的年轻人,反倒成了必须立刻碾碎的异数。
陈轻拄著铁枪,勉强站立。
吐出一口混著沙土的淤血,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布衣被鲜血浸透,紧贴在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著全身的剧痛。
叱利石林看著再次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陈轻,眉头紧锁,心中的不耐渐渐被一丝真正的疑惑取代。
即便是北荒最霸道的燃血秘药,也绝无可能让一个百炼境武者在他手下支撑如此之久。
百炼与万象之间的鸿沟,本应如同天堑,绝非依靠药物就能轻易跨越。这虫子,为何还能站著?
“你有如此秘药,”叱利石林终於开口,声音如同巨石滚动,带著毫不掩饰的费解,“若只想逃命,早便可远遁,甚至有余力带走一两人。为何偏要在此……求死?”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毫无意义的坚持。在他看来,为了那些註定无法全部保全的弱者,赔上自己可能存在的生机,简直是愚蠢至极。
陈轻抬起满是血污的脸,视线有些模糊,但他依旧精准地“望”向了叱利石林的方向。他咧开嘴,染血的牙齿形成一个近乎惨烈的笑容,声音嘶哑,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因为……我答应过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忍著经脉撕裂般的痛楚,將最后的力量灌注到声音里,一字一顿:
“要带他们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最后一丝动摇与痛苦尽数化为磐石般的决绝。他不再试图去精细控制体內那狂暴的真气,而是彻底放开束缚,任由它们在残破的经脉中彻底燃烧、沸腾!
“轰——!”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惨烈、更加决绝的气势,猛地从他那看似即將崩溃的躯体中爆发出来!他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周身空气都因这股不顾一切的力量而开始扭曲。
他要用这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一次爆发,为那句承诺,画上终点。
又是数次对拼之后。
陈轻的意识在剧痛和无边的疲惫中沉浮,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烧红的刀片。
他再一次从被自己砸出的浅坑中挣扎起来,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在抗议,不在流血。拓脉丹带来的狂暴真气仍在体內肆虐,却更像是最后的迴光返照,燃烧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他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打飞,第几次爬起来。肌肉记忆和顽强的意志支撑著他完成格挡、闪避)、然后再次被无可匹敌的力量轰飞的过程。动作早已变形,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执念。
就在他准备迎接下一次衝击的间隙,他用尽力气,猛地回头望去——
远处,那片他们拼死衝出的长白山脉已然成为模糊的背景。而更近一些的平原上,之前那些策马奔腾的身影,连同扬起的尘土,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天地相接之处,空阔寂寥,唯有风声。
看到了,他们安全了。
一直紧绷著、作为他最后支柱的那根弦,骤然鬆开了。
一口带著铁锈味的长气,混著血沫,从他胸腔深处缓缓吁出。这口气似乎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一直强行挺直的脊樑微微佝僂了一下,握剑的手也不再因竭力而剧烈颤抖,只是自然地垂著。
他转回头,不再看向同伴消失的方向,而是平静地望向步步逼近的叱利石林。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里,炽烈的战意如潮水般退去,疲惫如同深沉的夜色般瀰漫开来,但深处,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做到了。
承诺,已践。
胸中那口强行提著的真气,如同风中残烛,终於彻底熄灭。
在与叱利石林又一次毫无巧的硬撼后,反震之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轻早已濒临崩溃的躯体上。
他手中那杆伴隨他征战多年的鑌铁长枪,终究承受不住连番超越极限的衝击,在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中,枪桿从中崩断!半截枪头带著一抹寒光,旋转著飞入湍急的河水,瞬间消失不见。
而他本人,则像是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的骨血与支撑,直挺挺地、毫无缓衝地向后仰倒。
噗通!
身躯重重砸进下方奔腾咆哮、浊浪翻滚的止戈河水中,溅起一团混浊的水,隨即迅速被湍急的河流吞没。
那身早已被鲜血浸透、破碎成缕的布衣,在昏黄的江水中只一闪,便如同被巨兽无情吞噬的残叶,消失在滚滚浊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