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这些本就知晓些许內情、心思各异的族人们,反应更为直接和复杂:
一位鬚髮皆白、辈分极高的族老,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拐杖重重杵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痛心疾首地低吼道:
“孽障!真是孽障啊!我洪家怎会出了这等背主忘义的白眼狼!青云险些就……”他说不下去,只是连连摇头。
另一位与洪武一脉素来不算亲近的中年管事,此刻脸上虽也带著惊容,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的神色,他与身旁交好的族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在说:
“我早就看出此子心术不正,只是没想到竟敢做到如此地步!”
而一些曾经或许受过洪武一些小恩小惠,或觉得他“能干”而对其抱有几分好感的年轻子弟,此刻则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和后怕,窃窃私语著:
“我的天,他平日里看起来挺能干忠心的,背地里竟然……”、“勾结土匪害自家主子,这心思也太歹毒了!”
其中,最是难堪与惶恐的,莫过於洪青青的娘亲李氏。
她脸色煞白,被身边几位妯娌若有若无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几乎要站立不稳。
她死死攥著手中的锦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內心早已是天翻地覆,悔恨与恐惧交织:
“完了…全完了!”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尖叫。
“这杀千刀的奴才!这餵不熟的白眼狼!枉我如此信他、抬举他,在老爷面前为他百般说项,他竟做出这等抄家灭族的勾当!”
她眼前一阵发黑,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平日里就与她明爭暗斗的妾室们,此刻正躲在人后,用绣帕掩著嘴,投来讥誚和幸灾乐祸的眼神。
“这下可好,我这主母的顏面算是彻底扫地了!往后还如何执掌中馈,如何管教那些心思活络的贱人?她们必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说我李氏识人不明,引狼入室!”
更让她如坐针毡的是,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她將在整个东海郡的贵妇圈里沦为笑柄!
“找个奴才当女婿已是天大的笑话,如今这奴才还是个包藏祸心、勾结匪类的反骨仔!这……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怕是要被张夫人、王夫人她们在背后笑话一辈子!连带著我的青青,名声也要受损……”
想到女儿,她心中才掠过一丝真正的愧疚,但旋即又被更强烈的自保念头淹没。
她必须立刻、彻底地与洪武划清界限!她猛地抬起头,用一种混合著震惊、愤怒与被欺骗的颤抖声音,指向瘫软在地的洪武,对洪毅说道:
“老爷!妾身……妾身真是瞎了眼!竟被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蒙蔽,险些害了青青,害了我洪家满门!请老爷务必严惩此獠,以正家法!”
李氏这番话虽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也是受骗的苦主,但在场明眼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她哪里是真被蒙蔽?分明是机关算尽,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力主將青青许配给洪武,无非是看中了这奴才出身低微、根基浅薄,便於掌控。
若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做女婿,对方家族势大,她这主母在府中的话语权难免要被分薄。
更不用说洪青云新娶的那位少奶奶,出身郡守之家,最是强势,过门后就没少在暗中与她较劲,想要爭夺后宅的管事权。
而洪武就不同了,一个靠著洪家、靠著她的提拔才能上位的奴才,日后就算成了姑爷,还不是得对她这“恩主“感恩戴德、唯命是从?
这等於是在未来家主洪青云身边,牢牢钉下了一颗只听命於她的钉子。
既能压制那些不安分的妾室,更能牵制那个日渐显露野心的儿媳妇,可谓一箭双鵰。
她盘算得精明,想著找个自己嬤嬤的儿子,既能全了“招婿“的名头,堵住外人议论青青过往的嘴,又能將实权紧紧抓在自己手里。
她甚至已经想好,待洪武入赘后,就要藉机收回儿媳妇手中管著的几处商铺,好好煞煞那个郡守之女的威风。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看似忠顺的奴才,皮下竟包藏著如此泼天的祸心和胆量!不仅没能成为她的助力,反而成了一颗差点炸毁整个洪家的惊天雷!
此刻她的急於撇清和“大义灭亲“,在知晓內情的人看来,不过是试图挽回顏面、推卸责任的拙劣表演罢了。
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少奶奶,此刻正用团扇半掩著面,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显然已经將今日这一切都记在了心里,只待日后好好与这位“识人不明“的婆婆算这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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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厅堂內,震惊、愤怒、鄙夷、后怕、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在洪氏族人之间瀰漫、交织。
而那些侍立在一旁、原本因为洪武得势而或多或少巴结逢迎过他,甚至曾帮他做过些见不得光事情的下人们,此刻更是魂飞魄散,反应尤为精彩。
曾经在洪青青院外为洪武通风报信的那个小廝,脸色惨白如纸,双腿抖得几乎站立不住,恨不得立刻缩到柱子后面,生怕陈轻或者家主下一句就点到自己的名字。
几个之前见风使舵,早早投靠了洪武,並帮著他在下人中间作威作福的家丁,此刻互相交换著惊恐的眼神,脚下悄悄挪动,试图离站在堂中、已成眾矢之的的洪武远一些,再远一些,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
就连之前被洪武威胁、被迫给洪青青下药的贴身丫鬟秋云,此刻也是浑身冰凉,既为洪武的倒台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意,又为自己未知的命运感到深深的恐惧。
洪毅看著眼前这场荒唐的闹剧,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他重新睁开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明,沉声喝道:
“洪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