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越多,缠绕在陈轻心头的迷雾便越是浓重,非但没有拨云见日之感,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困惑。各种线索、猜测、各方势力的身影在他脑中激烈碰撞,搅得他心神不寧。
若是怀瑾那傢伙在此就好了……他不禁有些怀念起那位总是摇著羽扇、仿佛能將天下事都算尽的同袍兄弟。
以怀瑾之智,定能从这些纷乱如麻的线索中,迅速理清头绪,猜出个七七八八。
然而现实是,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
更让他感到无所適从的是,接下来的几日,苏小小依旧如常来找他,却绝口不提那夜刺史府中的任何事。
她依旧带著他在钱塘郡的大街小巷穿梭,行为举止与之前別无二致,甚至……更加令人费解。
他们混跡於三教九流之中,听著南来北往的奇闻异事;她带他去最热闹的瓦舍,看那些引人发笑的滑稽戏法,在他耳边低声讲解著其中的门道;
她领著他尝遍街头巷尾那些他从未见过的江南小吃,从甜腻的糕点到鲜活的鱼生;
她甚至拉著他去看女子们喜爱的灯,在熙攘的人流中,她的衣袖偶尔会轻轻拂过他的手臂……
这一切,全然不似在探查什么惊天阴谋,反倒真像是寻常市井里,一对感情甚篤的小儿女在悠閒度日。
许多经歷,是陈轻这个自幼投身军旅的汉子,这辈子都未曾想像过的。
按说,在窥破刺史府秘密、意识到自身已深陷巨大风险之后,陈轻大可寻个机会抽身离去,远遁他方。
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他便想起虞惊鸿离去前的交代——那两味关乎性命的灵药,至今依旧毫无著落。
“既然眼下药材没有线索,不如就顺势而为,且看这迷局深处,究竟藏著怎样的真相。”
这个念头,最终如同一块沉重的磐石,压下了他本能中远离危险的衝动。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既然无法抽身,那便深入其中。
他决定,就暂且扮演好苏小小希望他扮演的那个“陈虎”,这个来自乡野、有些木訥却可靠的莽夫。
他要在这看似温柔繾綣、吴儂软语的江南水乡之下,亲手一层层剥开那华丽的外衣,揭开其下层层包裹的、足以致命的秘密与阴谋。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上看,他与苏小小两人过得堪称清閒,甚至带著几分荒唐的愜意。
然而,陈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这座名为“眠月楼”的冰山,正在水下剧烈地活动著。
明面上的眠月楼,依旧是那个醉生梦死、团锦簇的温柔乡,夜夜笙歌不绝,笑声娇语不断,仿佛一切如常。
但陈轻敏锐地察觉到,某些穿梭往来的侍女、龟奴,乃至某些看似沉迷酒色的“客人”,眼神中偶尔会掠过一丝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的警惕与匆忙。
信息的传递变得更加频繁而隱蔽,人员的调动也带著某种紧张的节奏。
这座青楼,作为刺史麾下最重要的情报机关,其內部的齿轮已然开始高速、且无声地运转起来,无数无形的线从这座楼中蔓延出去,试图编织成网,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这般看似“悠閒”的偽装日子,也並未持续太久。
苏小小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与他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出现,眉宇间也带著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凝重,甚至有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
陈轻心中疑虑渐深,几次在她匆匆归来时试图询问,得到的却总是她轻描淡写的搪塞:
“不过是些楼里的琐事,劳神罢了。”
或是用一个疲惫而敷衍的笑容带过: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更好。”
她將他隔绝在了真正的风暴之外,而这,让陈轻在鬆了一口气的同时,那股想要探寻真相的欲望,也如同被压抑的野火,燃烧得更加猛烈。
时光在一种表面平静、內里焦灼的状態中悄然流逝。就这么过了数日,陈轻一直等待的信息渠道,终於有了回音!
这一日,陈轻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与难得空閒出来的苏小小进行著看似漫无目的的“调查”任务。
两人並肩行至繁华的街市,在路过一家悬掛著“贾记绸缎”招牌的商铺时,柜檯后一个看似寻常的伙计,在与陈轻目光交错的剎那,极其隱晦地递出了一个眼神——那是约定好的信號。
他的来信,到了!
压抑住心头的激动,陈轻面色如常地陪著苏小小又閒逛了片刻,方才藉口疲累返回眠月楼。
待到深夜万籟俱寂,陈轻再次化身暗影,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出,目的地正是白日的贾家商铺。
他依照约定的暗號,在紧闭的门板上轻重有序地叩击了数下。片刻后,门扉被从內里拉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陈轻如游鱼般闪身而入,店內只点著一盏如豆的油灯。
白日那递送眼色的伙计沉默地守在一旁,见他进来,也不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显然未被拆阅过的密信,郑重地递到他手中。
触手微凉,信封上那熟悉的、属於贾怀瑾的笔跡,让陈轻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