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却並未如眾人预料般痛下杀手。
他手腕一翻,那流淌著微光的青铜长剑便被他乾脆利落地归入鞘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錚鸣。隨后,他向著倒在地上的壮汉,平静地伸出了手。
这一举动,让那壮汉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他死死盯著陈轻伸出的手,又抬眼看了看陈轻毫无杀意的脸庞,仿佛在確认这不是一个残酷的玩笑。半晌,他那粗壮、布满老茧的手才缓缓抬起,有些迟疑地,最终握住了陈轻的手。
一股力量传来,他借力坐起了身,靠在一旁的石锁上,剧烈地喘息著。
陈轻看著他,目光深邃:“看来,你很了解这柄剑的来歷。”
“呵呵……”壮汉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苦笑,內腑的剧痛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半晌才喘著粗气,用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声音,带著刻骨铭心的追忆缓缓道:
“我当然知道……就算我死了,化成了灰,也绝不会忘了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將积压多年的愤懣与痛苦一併压下,眼神空洞地望向被山寨高墙切割出的狭窄天空,仿佛穿透了时光的烟尘,回到了那片血火交织、尸横遍野的幽州边关:
“那是……我们王爷的佩剑。”
“王爷?”陈轻眉头微蹙,心中隱隱有所触动。
“武威王!曾经的幽州之主,朝廷敕封的异姓王,北境的长城!”壮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近乎偏执的、与有荣焉的骄傲,但这光芒瞬间就被更深沉的悲愴所吞噬、淹没。
“未央之乱时……王爷他……战死在了北帐王庭。我,就是他麾下大军的一个小小校尉,是那场浩劫里,像孤魂野鬼一样,侥倖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他的讲述断断续续,字字句句都浸透著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无法释怀的愤懣:
“一开始,朝廷信誓旦旦,说会有援军,说绝不会放弃幽州……狗屁的援军!朝廷的许诺他娘的就跟放屁一样!军餉?拖欠!粮草?断绝!鎧甲兵刃,损耗殆尽也无从补充!
就让我们像一颗颗生锈的钉子,用血肉之躯,死死钉在边境线上,抵挡北荒铁骑一轮又一轮的衝锋!”
“后来……后来局势彻底崩坏,北荒大军压境,几路號称前来支援的地方军,远远看到北荒人的狼旗,连阵型都没摆开,就嚇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把我们像弃子一样,赤裸裸地扔在绝地里,独自面对来自左右两翼的疯狂夹击!”
“我们一次次点燃烽火,一次次派出死士,拼死向后方,向京师求援!我们指望真正的精锐——拱卫京畿的龙驤军主力能来拉我们一把,哪怕只是牵制一下敌军……可他们呢?”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著血腥气:
“他们——那些装备精良、號称帝国支柱的重甲骑兵,就他娘的像泥塑木雕一样,在长安一动都不动!眼睁睁看著!
那么多兄弟在前面用命填,他们却把那么好的鎧甲,那么健壮的战马,全都用来当个华丽的摆设,就为了围成个圈,护著他们那个贪生怕死的无能皇帝!”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锁上,皮开肉绽却浑然不觉,只有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
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的皮肉,暗红的血丝顺著指缝渗出,滴落在尘土里。
那双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翻腾著被背叛的痛楚、无援的绝望和积压多年的暴怒,如同陷入绝境、濒临疯狂的困兽,下一刻就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满了当年关隘上的尘土与血污,“幽州……偌大的幽州,十数座军镇关隘,几乎全境沦陷,放眼望去,皆是烽烟,皆是焦土……
就剩下我们武威王麾下將士据守的寒骨关,还在我们这群残兵败將的手里,凭著最后一口气死死撑著……”
他深吸一口气,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绝望的关城:“关內……箭塔空了,粮仓尽了,连伤兵营里能用来止血的布条都撕完了……到处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兄弟,靠著意志力在硬扛……”
“就在这时候,消息传来,匈奴大军主力绕过了我们,长驱直入,兵临长安城下!那个一直装聋作哑的狗皇帝,这才终於慌了神,开始嚷嚷著要守城了!可那时候,北荒人已经像蝗虫一样铺满了关中大地!”
“王爷!”他的声音再次拔高,带著一种近乎崇拜的狂热与隨之而来的巨大心痛,“王爷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大魏,为了那个昏聵的朝廷!他做出了最后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