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萧辰那直指本心的困惑,林渡眸光微动。
他並未立刻引经据典,而是沉吟片刻,在记忆的长河中打捞著。
想起自身於凡俗挣扎时所见种种,又观萧辰此刻情状,心中忽有所感,一句近乎禪机的话语浮上心头。
他执起粗陶茶壶,为萧辰与自己重新斟满已微凉的茶水,水声淙淙,似能洗去些许浮躁。
放下茶壶后,他方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萧辰,声音不高,却如溪流漫过青石:
“萧兄此问,令林某想起昔年流落凡尘时,於一座边陲小城所见。”
“城中有一对夫妇,经营著一家豆腐坊。
丈夫憨厚,每日起早贪黑磨豆煮浆;妻子灵巧,负责沿街叫卖。
日子清贫,却也算安稳。
我曾见那丈夫,於寒冬清晨,將唯一一件厚实袄披在即將出门的妻子身上,自己只著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依旧笑著催促她快些出门,莫误了早市。
亦曾见那妻子,在丈夫病倒时,日夜不休地照料,变卖了自己心爱的玉簪换取药石,毫无怨言。”
林渡语气平淡,仿佛在敘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彼时我冷眼旁观,只觉此等凡俗情爱,如同朝露,脆弱易逝,且牵绊太多,於挣扎求存並无益处,甚至堪称累赘。”
他话锋微转:
“然则,后来我於生死关头,得人些许援手,虽非情爱,却也体会到了几分『牵绊之重。
再回首看那对夫妇,方觉其情虽微末,却自有其真挚动人之处。
那丈夫的呵护,那妻子的不舍,並非虚妄,乃是他们於自身境遇中,自然生发真心。”
说到此处。
林渡看向萧辰,眼中闪过一丝洞察的光芒:“萧兄,你可知我方才想起何言?”
他未等萧辰回答,便自问自答,声音清晰而沉凝:
“未曾拿起,何谈放下?”
“萧兄出身优越自幼习剑,心无旁騖,剑心澄澈,此乃幸事。
然则,你未曾真正踏入那红尘万丈,未曾亲身体味过那市井夫妻的相濡以沫,亦未曾经歷过那刻骨铭心的恩怨纠缠……
你对於『情之认知,多半源於典籍记载、师长告诫。
这如同隔岸观火,虽知其形,未感其温,亦未受其灼。”
“既未拿起,未曾真切地感受过情念如何滋生、如何牵动心神、如何令人甘之如飴又痛彻心扉,那么所谓的放下,便如同空中楼阁,不过是凭藉理性强行压制,或是以剑心强行割裂。
此等放下,如同无根之木,遇风即倒,遇火即焚。”
林渡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任由那微涩的茶香在口中瀰漫。
继续道:
“我非是劝萧兄沉溺情爱。
而是以为,欲解此惑,或非一味避之、抑之。
剑道求『诚,於己之『情,亦当如是。
不妨以剑心为镜,坦然面对己身萌动之情念,观其起,察其变,明其源。
知其为何能乱你心曲,方能寻得化解之法,乃至將其化为磨礪剑心之石。”
“待到你真正拿起过,深刻体会过其中百味,明辨其中虚实,届时再谈放下,或许便是水到渠成,剑心非但无损,反能因此番歷练,褪去青涩,愈发通明透彻,抵达另一重境界。”
言罢,林渡不再多语,只是静静品茶。
篝火噼啪,茶香裊裊。
萧辰先是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