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玄岳关之战后,这个局面被彻底引爆。
他们试图以残杀功臣的罪名,正式开始对这位皇帝的流言侵蚀。
流言也没有放过皇帝唯一一位同父同母的妹妹——凭什么牧晞和牧晓,一个有皇位,一个有封号和封地,而同为先帝的孩子,他们什么都没有?
于是借巫祝之言,牧晓成了他们口中克父克母克夫家的妖女。
不过,在洛水刑场雪亮的刀锋下,一切都是徒劳。
流言能在接近胜利时锦上添花,但妄图只以流言撼动真真实实的强权,才是异想天开。
而且他们碰了最不该触动的东西——不论这一战后,皇帝是否决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积淀已久、足以定下西南日后十年格局的一战,一定要胜,还要胜得漂亮。
牧晓想,或许就算有人拿出确实的证据,告诉皇帝苏家在战后准备谋反,皇帝大概也做不出战中杀将这种事。这简直是在拿将士性命、一方安危、甚至是国运,开天大的玩笑。
“但他们怎么有能力给苏老将军下毒的呢?”牧晓喃喃道,“冷。灯烛里真能下这么重的毒么?”她往牵着她的人那边靠靠,直接躺到对方腿上。
“牧晓,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么?”苏墨清挪了一下位置,让她躺地舒服些,贴了贴她的额头,担忧地问,“真的不需要再请个医师来么?”他对那暮药师实在没有信任可言。
“没事。别走。我又不是完全不通医术。还行。死不了。在西南时烧到这个地步还是一样……”一样做她自己该做的事。也没有能信任且有时间这样停下来陪着她的人。
“别走。”她又重复一遍。
或许是人生病时格外脆弱,她遮住自己的眼睛,没来由地轻轻道:“我什么都留不住。有时没勇气听真相,也没勇气继续往前走。”
执着于追寻过往的真相,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对现状也无能为力。于是逆流而上,于是诉诸源头,于是执迷不悟,疯狂地在世间叩问,找到一个能自圆其说的故事,将它当成真相,只为安抚自己那颗易碎的、不堪的、脆弱的心。
“真相……你觉得自己的过往是虚假的么?”苏墨清垂眸看着怀中人,抓到这个问题的症结。
牧晓刹那间僵了一瞬。
“你没有在往前走么?你在进京前,说你只是想求个答案。答案找到了,又向下发掘出更深的答案。现在已经用上了‘真相’二字。这走得还不够远么?”苏墨清缓缓道。
“当年在玄岫城里,有人和你说过‘你救不下所有人’这句话么?”
“为何对自己这么苛刻?嗯?你明明对别人所求不多,为什么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你觉得谁做得比你好?你皇兄?他在玄岳关那件事中,真的赢了么?”
“你刚才问得方向很对——你那些名义上的弟妹与他们的亲族,哪里有能力对延国公下毒?因为你皇兄有这个意思,有这个打算,埋了这条引线,所以只要别人顺手丢个火星,就差点坏了全局。他还无法对外解释,能做的只是杀了对方永绝后患。”
“你三年前进宫质问他时,他是不是对你发怒了?那火气真的是对你的么?还是对他自己的无能为力?他逼你去洛水刑场监斩,让你去亲自砍邢承远,为什么?因为他自己做不了这两件事。”
“你见到了刘尚书请辞。进京那日家宴上,他摔的那个茶盏,摔给谁看的?那日当值的京卫同知刘章毅,是刘尚书的亲儿子。他抓不到能名正言顺除去眼中钉的罪名,放任京郊截杀,放任平良县山崩和封冻,还让你当诱饵引对方动手。这高明么?是站得高,权力大,所以显得算无遗策、神乎其神。”
“仁寿宫里,你觉得他面对太皇太后的话真的无动于衷么?我看他更想摔东西打断,但他要他所谓的体面和威仪;就算现在,太皇太后崩逝这件事,他不会自己哭两声么?非要你去走那宫道?”
“你觉得他给你放的权力多么?我觉得一点不多。”
“你觉得官员对你足够敬重么?不够,一点都不够。”
“嫉妒与暗暗的自愧弗如叠加,他们却不想认。”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痛苦的偏偏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