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聿热泪盈眶,高声道:“罪臣谢主隆恩!”
微生弦示意锦衣卫押他入诏狱,见人消失在大殿后抱拳施礼,道:“陛下,高大人如何处置?”
崇明帝道:“交由三司会审,该怎么定罪怎么定罪。”
自崇明帝继位以来,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只共同审理过一个案子,即普天震惊的女祸案。那时还是高聿作为主审官,如今身份转换,他成了阶下囚,倒真是造化弄人。
微生弦领命而去,蒋立立却匆匆小跑入殿,向来拿得稳的拂尘随风扬起,他在崇明帝跟前站定,急道:“陛下,您快去看看公主,贵妃生辰宴后的第二日,公主便开始精神不济,贴身嬷嬷方才来报,说公主昨夜睡着后到现在都没醒,怎么叫都叫不醒啊!”
崇明帝沉静脸色乍然生变,大步向殿外走去。
***
刑部尚书高聿通倭叛国案于崇明十七年七月三日由三法司共同会审,审案结果为判刑部尚书高聿死刑,查封其所有家产,判处立即执行。
高聿身在诏狱中,耳畔犯人惨叫声音不止,血腥味、铁锈味、汗湿味各种味道充盈鼻端,他置身其中,颓然淡定。眼前有阴影覆盖下来,高聿缓缓睁开双眼,对上甄永明的眼睛。
事到如今,是谁联络的六科十三道各路言官共同弹劾,又是谁教唆的高治臻,他看着甄永明身上这身二品大员绯色锦鸡官服,心下了然。
甄永明注视着高聿的眼眸,最后一次行了个拜谒礼,道:“高大人,我来送你一程。”
“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高聿吟了句诗,回望着甄永明,道,“满朝文武官员我都想了个遍,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是你。”
甄永明叹息一声,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是我。”
高聿道:“能告诉我理由吗?”
“我自建明三十七年时入朝为官,那时家中清贫,侥幸中了举人。举人为官,仕途里没有科名的底子,一步步走得艰难,这倒也无妨,寒门嘛,不是世家大族,哪来的青云高升路。崇明八年,你因审判女祸案有功,恰逢尚书大人致仕,你便升迁刑部尚书,做我的顶头上司。”
甄永明回想起多年前他升为刑部二品大员的意气风发,陡然变了语气,十几年的怨恨从眼中口中流露出来,“风大人有句话说得好,为官者,无非循吏与清流,而你不修匹夫常节,是一个烂臣。你我皆为寒门出身,便都应知寒门学子的苦楚,崇明三年那场科举舞弊案中,你为迎合世家大族,处死了三十二名举人!呵呵,你不做人,偏要逼得我也不能做人!是你!将我变成了一个手染无数无辜之人鲜血的恶鬼!我当得还是官吗!官字底下两张口,就是用来活吞人命的吗?”
正是那日风檀在狱中之言,让一向隐而不发的甄永明有了动摇。那少年说,冤案既已铸就,便应迷途知返,如今正是扳倒高聿良机,是否愿意与之一战?成则升任尚书,败也必保他全身而退。在高聿手下做小伏低十几载,当年初入仕途的凌云志是否依在?是否愿为不法之事讨回一个公道?为过去手染无数冤枉之人鲜血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风檀连抛数问,甄永明向来选择明哲保身,这次选择与之一战。
高聿冷笑一声,道:“不过是处死了几个人犯,你该得的好处一样没少,你事事与我相互策应,默契配合,如今倒反过来怨我心狠手辣,甄永明,你他|妈真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甄永明闭了闭眼,道:“你给我的那些赃款,我一样没动过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我不是什么好官,对权利也有欲|望但我不至于烂成你这个样子,高聿,往后生死有别,你自珍重。”
说罢,甄永明打开囚室大门,对着风檀道:“风大人,你有什么要审的,去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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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饮酒
风檀走入囚室,垂下眼睛看着高聿,道:“风水轮流转,判官也有被判时,高聿,你输了。”
烛火幽暗,照得高聿眸中暗火簇簇,他冷笑一声,讽刺道:“风檀,是我小瞧你了,你这手三山献鼎局,玩得可真妙!你将我与你之间的矛盾,不动声色转嫁成皇权与律法之间的矛盾,你压不住我,便借助满朝士大夫来压!”
“总结得不够全面,高大人实属楚王门下,”风檀吐言淡淡,看着高聿惊疑的神色勾了勾唇,道,“是我透露给锦衣卫的,所以陛下才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你这颗棋。”
大理寺审判高治臻那日,风檀曾与楚王在面篷下打开门说亮话,那时她对楚王分析时言说高聿是景王门下,是因为她并不敢在楚王面前挑明此事,毕竟高聿是他手中最得力的一颗棋。
高聿此人一生左右逢源,两面三刀,看着只为皇帝做事,暗中勾结景王,实则为楚王谋事。他隐瞒了这么多年,从未露出端倪,若不是任平生手下探子从梁宝全府邸中搜出一封字迹与高聿同出一辙的信件,她断然不会想到高聿真正侍奉的主子是楚王。
这也是为什么那夜高聿派刺客偷袭,风檀在刺客中安插了一个属于鲛斯族的刺客被楚王发现后,楚王想杀之而后快的根本原因。
楚王并不想失去高聿这条手臂,刑部掌天下刑法,有刑部堂官替自己铲除异己,那么凡事皆易于得手。
高聿寒门入仕,看出楚王想争权夺势的心思,所以他出了一个主意,在大晄周边海域造一个恶灵岛,利用女孩们大肆敛财。
高聿闻言全身抖动起来,庞大的气愤裹挟了他,若是他归属楚王之事是陛下自己查明也就罢了,偏偏是此人故意而为之!
他瞠目欲裂,额角青筋暴起,身体向前倾却由于锁链的力道使他被迫后仰,无法靠近风檀一步,“风檀,你冤枉我通倭盗银,意图谋国,还要下此狠手向陛下告之我实乃楚王门下,你德行不亏吗?!”
风檀唇角笑容讽刺愈烈,她走到高聿跟前,俯身看进他满含恨意的双眸,一字一字道:“高聿,我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总有一天,悬在婉娘头上的斧头,会把你劈得头破血流。这把斧头,现在已经劈下来了。”
高聿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深深望进少年的眼睛,里面依旧清澈明亮,看不出一点阴谋诡计,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外表谪仙般光风霁月的少年,布下了一场如此大的阴谋巨网!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高聿声音低幽,如同鬼魅,他眼神定定地看着眼前人,道,“风檀,我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妓|女,你犯得着为了一个妓|女,冒这么大风险,把我害到如此地步吗?”
不过是处死了一个婉娘,怎能就引来他如此歇斯底里的反噬?这般不顾一切地复仇,高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夏日燥热的微风从不大的囚窗吹进来,风檀官服微动,垂首对着高聿道:“不只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