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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5页)

“这些古怪的法国人!”

可是那天晚上在包厢里听到的一句话又回到他的记忆里:

“像我这样的也有的是。”

他第一次跟法国接触就看到了它双重的性格。但像所有的德国人一样,他根本不想去解答这个谜。回想到车厢里那个少女,他只随便对自己说了句:

“她不像一个法国人。”

仿佛怎么样才能算法国人倒要一个德国人来决定似的。

像法国人也罢,不像法国人也罢,总而言之他想着她;因为他半夜惊醒过来,心里一阵难过;原来他记起了放在少女身边的箱子,忽然明白那姑娘是一去不回的了。其实他早该想到而竟没想到。这一下他却隐隐约约有点儿伤感。但他在**耸了耸肩想道:“那跟我有什么相干?想它干吗!”于是他又睡着了。

可是下一天他出门第一个就碰到曼海姆,叫他勃罗希[8],问他可有意思去征服整个法兰西。他从这个有脚告示嘴里,知道包厢的事闹大了,出乎曼海姆的意料之外。

“你真是个大人物,”曼海姆嚷着说,“我甘拜下风了!”

“我又没做什么。”克利斯朵夫回答。

“你真了不起!老实说,我忌妒你。一手抢掉了葛罗纳篷的包厢,还请了他们的法国女教师去代替他们,嘿嘿!那太妙了,我就没这个本领!”

“她是葛罗纳篷家的女教师吗?”

“对,你尽管装不知道,只做是无心的,我也劝你这么办!……爸爸简直不肯罢休。葛罗纳篷一家都气死了!……可是事情很快就有了解决,他们把那姑娘撵走了。”

“怎么!”克利斯朵夫叫起来,“他们把她歇了!……为了我把她歇了?”

“你没知道吗?她没跟你说吗?”

克利斯朵夫表示很难受。

“好家伙,别烦恼了,”曼海姆说,“那也没关系。而且你早该想到的,只要葛罗纳篷他们一发觉……”

“什么?发觉什么?”克利斯朵夫嚷着。

“发觉她是你的情妇啰!”

曼海姆微微一笑,意思是说:“你把我当作傻子了。”

克利斯朵夫气恼之下,一定要曼海姆相信他的话。曼海姆便道:“那就更怪了。”

克利斯朵夫**起来,说要去找葛罗纳篷,把事实告诉他们,替少女洗刷明白,曼海姆劝他不必:“朋友,你越跟他们解释,他们越不信。何况也太晚了。现在那女孩子已经不知在哪儿了。”

克利斯朵夫难过到极点,竭力想寻访女孩子的踪迹,想写信向她道歉。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的事。他上葛罗纳篷家去问,碰了个钉子;他们不知道她上哪儿去的,并且也不关心这种事。克利斯朵夫一心想着自己害了人,悔恨不已。除了悔恨,还有那双眼睛的神秘的魔力,像一道光似的悄悄地照着他的心。岁月的洪流,新的念头,似乎把那魅力与悔恨一齐淹没了,盖掉了;可是它们暗中老在他心底里。克利斯朵夫始终忘不了他所谓的牺牲者。他发誓要把她找到。明知道机会很少,他却有把握能够和她再见。

至于高丽纳,她从来没复他的信。过了三个月,他不再存什么希望了,忽然收到她一通四十字长的电报,用着怪高兴的语调给他许多亲密的称呼,问“大家是否还相爱”。后来,杳无音讯差不多隔了一年,又接到一封短信,像小孩子似的把字写得挺大挺潦草,装着贵妇人的口吻,一共只有寥寥几句,都是亲热而古怪的话。以后,又没消息了。她并没忘了他;只是没工夫想到他。

目前,高丽纳的印象还很新鲜,两人交换的计划老在心中盘旋,克利斯朵夫便打算写一阕戏剧音乐给高丽纳去演,其中夹几段她可以唱的调子,——大概是一种诗歌体音乐话剧[9]的形式。这一门艺术从前在德国极受欢迎,莫扎特曾经热烈称赏;贝多芬、韦伯、门德尔松、舒曼,一切伟大的作家都有制作;但从瓦格纳派的艺术得势,以为替戏剧与音乐找到了一个确切不移的公式之后,诗歌体杂剧就衰落了。瓦格纳派的学究,不单排斥一切新的杂剧,还要把以前的杂剧彻底清除:他们费尽心血把歌剧中所有语体对白的痕迹删掉,替莫扎特、贝多芬、韦伯等补上他们自出心裁的吟咏体;他们很虔诚地把垃圾堆在杰作上面,自以为把大师们的思想给补足了。

高丽纳的批评使克利斯朵夫对于瓦格纳派的朗诵体格外觉得笨重,甚至难听;他考虑到在戏剧中把说白与歌唱放在一处,用吟咏体把它们合在一起,是不是无聊,是不是违反自然。因为那好比把一匹马和一只鸟拴在同一辆车上。说白与歌唱各有各的节奏。一个艺术家为了他所偏爱的一种艺术而牺牲另一种,那是可以理解的。但要在两者之间求妥协,就非两败俱伤不可:结果是说白不成其为说白,歌唱不成其为歌唱。歌唱的壮阔的波澜,势必受狭窄单调的河岸限制;而说白的美丽的**的四肢,也要包上一层浓艳厚重的布帛,把手势与脚步都给束缚了。为什么不让它们俩自由活动呢?就像一个美丽的女子,沿着一条小溪轻快地走着,幻想着,给喁喁的水声催眠着,步履的节奏不知不觉与溪水的歌声相应。这样,音乐与诗歌都自由了,可以并肩前进,把彼此的幻梦融和在一起。当然不是任何音乐任何诗歌都能这样结合的。一般粗制滥造的尝试和恶俗不堪的演员,往往使反对杂剧的人振振有辞。克利斯朵夫也久已跟他们一样存着厌恶之心:演员们依着乐器的伴奏念那些语体的吟诵的时候,并不顾到伴奏,并不想把他们的声音与伴奏融合为一,只想叫人听到他们的声音:这种荒谬的情形的确使一切有音乐感觉的耳朵受不了。可是从他听到了高丽纳和谐的声音,听到了她流水似的纯净的声音,像一道阳光照在水里那样在音乐中动**,和每句旋律的轮廓化成一片,成为一种更自由更流畅的歌声,他仿佛看到了一种新艺术的美。

最初他想采取莎士比亚的一出神幻剧[10]或《浮士德》后部中的一幕来配制音乐。但戏院方面并无意作这种尝试,认为费用既不赀,而且是荒唐的试验。大家承认克利斯朵夫对音乐是内行,但看到他胆敢对戏剧也有所主张,就觉得好笑而不把他当真了。音乐与诗歌,好似两个漠不相关而暗中互相仇视的世界。要踏进诗歌的领域,克利斯朵夫必须和一个诗人合作;而这诗人是不容许他选择的,连他自己也不敢选择:因为他不敢信任自己的文学趣味。人家说他完全不懂诗歌,事实上他对于周围的人所赞赏的诗歌,的确完全不懂。凭着他那种老实与固执的脾气,他费了不少苦心去领略这一首诗或那一首诗的妙处,始终没成功,他不胜惶愧,承认自己没有诗人的素质。其实他很爱好某几个过去的诗人;这一点使他还有点儿安慰。但他爱好那些诗人的方式大概是不对的。他发表过奇特的见解,说唯有把诗译成了散文,甚至译成了外国文的散文而仍不失其为伟大的诗人才算伟大,又说文辞的价值全靠它所表现的心灵。朋友们听了都嘲笑他。曼海姆把他当作俗物。他也不敢辩白。只要听文人谈论音乐,就可知道一个艺术家一旦批评他外行的艺术就要闹笑话。这种例子他天天有得看到,所以他决意承认(虽然心里还有点怀疑),自己对诗歌真是外行,而对那些他信为更在行的人的见解,闭着眼睛接受了。杂志里的朋友们给他介绍了一个颓废派诗人,史丹芬·洪·埃尔摩德,说他写了出别出心裁的《伊芙琴尼亚》[11]。当时的德国诗人和他们的法国同行一样,正忙着把古希腊的悲剧改头换面。埃尔摩德的作品就是半希腊半德国式的那一种,把易卜生、荷马甚至王尔德的气息混在一起,当然也没忘了查看一下考古学。他所写的阿伽门农是个神经衰弱病者,阿喀琉斯是个懦怯无用的人:他们互相怨叹自己的处境;而这种怨叹当然也无济于事。全剧的重心都在伊芙琴尼亚一个人身上:她又是一个神经质的、歇斯底里的、迂腐的伊芙琴尼亚,教训着那些英雄,狂叫怒吼,对着大众宣说尼采派的厌世主义,结果是醉心于死而在狂笑中自刎了。

这部狂妄的作品,完全代表一个穿着希腊装束的没落的野蛮民族,与克利斯朵夫的精神根本是不相容的。但周围的人都异口同声的说是杰作。他变得懦弱了,也信了他们的话。其实他脑子里装满了音乐。念念不忘的是音乐而非剧本。剧本只等于一个河床,给他用来宣泄热情的巨流的。真正为诗歌配制音乐的作家必须懂得退让,放弃自己的个性,克利斯朵夫可绝对办不到。他只想到自己,没想到什么诗歌;而他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自以为了解诗人的作品:殊不知他所了解的根本不是原作的意思。像小时候一样,他脑子里编了一个脚本,跟摆在眼前的那个毫不相干。

“是不是你不喜欢这个作品?”埃尔摩德冷笑着问。

克利斯朵夫鼓着勇气回答:“说老实话,我不喜欢。我不懂。”

“那么你写音乐以前,没把剧本念过一遍吗?”

“念过的,”克利斯朵夫天真地说,“可是我误会了,把作品了解错了。”

“可惜你没有把你所了解的自己写下来。”

“唉!我要能自己写才好呢!”克利斯朵夫说。

诗人气恼之下,为了报复,也批评他的音乐了。他埋怨它繁重,使人听不到诗句。

诗人固然不了解音乐家,音乐家也固然不了解诗人,演员们却是对他们俩都不了解,而且也不想了解。他们只在唱辞中找些零星的句子来卖弄自己的特长。他们绝对不想把朗诵去适应作品的情调和节奏:他们和音乐分道扬镳,各自为政,仿佛他们永远没把音唱准似的。克利斯朵夫气得咬牙切齿,拼命把一个一个的音符念给他们听。可是他叫他的,他们唱他们的,根本不懂他的意思。要不是为了已经排演到相当程度,怕取消了会引起诉讼,克利斯朵夫早就放弃这个戏了。曼海姆听到他灰心的话,满不在乎地说:

“怎么啦?事情很顺当啊。你们彼此不了解吗?呕!那有什么关系?除了作家本人,谁又懂得一件作品?作家自己能懂,已经算了不起了!”

克利斯朵夫为了诗的荒谬非常担心,说是会连累他的音乐的。曼海姆当然知道那些诗不近人情,埃尔摩德也是个无聊家伙;可是他觉得无所谓。埃尔摩德请客的时候饭菜挺好,又有一个美丽的太太,批评界对他还能要求什么呢?——克利斯朵夫耸耸肩,说他没有工夫听这种轻薄话。

“哪里是轻薄话!”曼海姆笑着说,“他们都是些老实人!完全不知道人生中什么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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