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舞蹈之外,希腊还有一个更普遍的制度构成教育的第二部分,就是锻炼身体。在荷马的诗歌中,我们已经见到英雄们的角斗,掷铁饼、赛跑、赛车;运动不高明的人被目为“商人”、贱民,“坐在货船上只想赚钱和囤积”。[27]但那时制度还没有成为常规,既不纯粹,也不完备。竞技没有固定的日期;只有在英雄去世或欢迎外宾的时候偶尔举行。专门使身体矫捷强壮的许多锻炼还不曾知道;另一方面,他们有比武的节目,如射箭、掷标枪、流血的决斗。直到下一时期,在舞蹈与抒情诗的时代,运动才开始发展、固定,成为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形式,占据那么重要的地位。首先倡导的是多里安人;他是一个新民族,属于纯粹的希腊血统,从山中出来侵入的伯罗奔尼撒半岛,有如后代的弗兰克Francs人侵入高卢Gaule,带来新的战术,在邻邦中称雄,充沛的元气使民族精神为之一振。他们勇敢、强悍,颇像中世纪的瑞士人,远不如爱奥尼亚人聪明活泼;但是重传统、重权威、守纪律、心胸高尚、刚强沉着。他们的宗教仪式古板严肃,神明英勇而有德,反映出他们的民族性。主要的一支便是斯巴达人Sparte,定居在拉科尼亚Laie地区,周围是被他们征服或剥削的土著。骄傲冷酷的统治者一共只有九千户,住在一个没有城墙的城里,要叫十二万农夫、二十万奴隶听命服从,所以他们不得不在人数多出十倍的敌人中间成为一支经常的军队。
从这个主要特点化出一切其他的特点。环境逼成的制度逐渐固定,到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始[八世纪]的时期发展完全。为了公共的安全,个人的利益与任性不能不退后去。他们的纪律等于一支经常遭到危险的军队的纪律。斯巴达人一律不准经营商业、工业,出售土地,增加收入;他应该全心全意地当兵。出门旅行,他可以使用邻居的马匹、奴隶、干粮;同伴之间叫人帮忙是应有的权利,所有权并不严格。新生的婴儿送去给长老会检查,凡是太软弱或者有缺陷的一律处死;军队只接受壮健的人,而斯巴达人在摇篮里已经入伍了。不能生育的老人自动挑一个年轻人带回家,因为每个家庭都应当供应新兵。成年人为了巩固友谊,交换妻子;军营里对家室的问题并不认真,往往许多东西是公有的。大家在一起吃饭,按队伍集合;军中会食的制度自有一套规则,各人或是出钱或是出实物。最紧要的事是操练;赖在家中是丢人的;军营生活占的地位远在家庭生活之上。新婚的男人只能偷偷摸摸地与妻子相会,他仍须和未婚的时候一样整天在新兵训练班或操场上过活。由于同样的理由,儿童都是军人子弟,全部公育,从七岁起就编入队伍。对这些子弟,所有的成年人都是前辈,都是军长官,可以处罚他们,做父亲的毫无异议。孩子们赤着脚,只穿一件冬夏一律的大褂,走在街上静悄悄的,低着眼睛,活像年轻的新兵行敬礼。服装是制服,穿扮的格式和步伐一样有规定。他们睡在芦苇上,天天在冰凉的攸罗塔斯河中洗澡,吃得又少又快,在城里的生活比军营里还要坏;因为未来的军人应当吃苦。每一百儿童编为一队,归一个青年军官带领,彼此经常拳打足踢,作为打仗的准备。倘想在菲薄的饭食之外多吃一点东西,就得在人家家里或农庄上拿;当兵的应该会靠劫掠过活。每隔一些日子,长官还特意放他们出去在大路上打埋伏,晚归的土著往往被他们杀死;看见流血,预先试试身手,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至于艺术,也是适合军队的那些艺术。他们带来一种特殊的音乐叫做多里安调式,纯粹出于希腊来源的音乐也许只有这一种[28]。特色是严肃、雄壮、高贵,非常朴素,甚至有些肃杀之气,宜于培养人的耐性和毅力。这种调式不受个人的幻想支配;不许羼入别种风格的变调、柔媚和装饰趣味;它是一种公共的精神教育;像我们的军号军鼓一般调节步伐,指挥队伍。斯巴达有世代相传的吹笛手,好比苏格兰某些民族中吹风笛的乐师[29]。便是舞蹈也是一种兵操或阅兵式。孩子们从五岁起就学皮利克,那是一种由武装的战士表演的哑剧,模仿所有攻守的动作,所有攻击、招架、后退、跳跃、弯下身子、拉弓、掷标枪的姿态与手势。还有一种舞蹈叫阿那巴尔,教年轻的男孩子模仿角斗和扭殴[30]。还有许多为青年男子的,专门为青年姑娘的,包括剧烈的跳跃,“母鹿的蹦跳”,冲刺的奔跑,“飘着头发,像小马一般把场地弄得尘埃滚滚”。[31]但主要的是基姆诺班提斯:那是全体民族分成许多合唱队与舞蹈队,一律参加的大检阅。老人的合唱队唱:“我们从前都是强壮的青年。”壮年合唱队答唱:“我们现在便是强壮的青年;你要高兴,不妨来表演一下。”儿童合唱队接唱:“我们,我们将来比你们更勇敢。”步伐、队形变化、声调、动作,大家从小就学,反复不已地练习;没有一个地方的合唱队伍比斯巴达的规模更大、调度更好的了。倘使今日想找一个千载之下还相仿佛,而事实上也相去不远的场面,那么可以举出圣西尔军校(St-Cyr,法国有名的陆军军校)的检阅和操演,或更近似的是军事体育学校的士兵合唱做例子。
这样一个城邦在体育方面组织完善是不足为奇的。斯巴达人要不能一以当十地对付土著,就有生命危险。因为他是全身带甲的步兵,打仗全靠排着阵势,站定脚跟,血肉相搏,所以最好的教育要训练出最灵活最结实的斗士。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在出生以前就准备;同其他的希腊人相反,他们不但锻炼男子,还锻炼女人,使儿童从父母双方都能禀受勇敢和强壮的天赋[32]。年轻的姑娘有单独的练身场,不是**就是只穿一件短背心,像男孩子一样地操练,跑、跳、掷铁饼、掷标枪。她们有她们的合唱队,在基姆诺班提斯中和男人一同出场。阿里斯托芬带着一些雅典人的讥讽口吻赞美她们的皮色、健康、近于粗野的体力[33]。法律规定结婚的年龄,选择最有利于生育的时期与情况。这样的父母自然有机会生出美丽壮健的孩子;这是改良马种的办法,而且做得非常彻底,因为坏的出品根本淘汰。孩子一会走路就当做马一样地“教练”,按部就班地把身体练得又柔软又强壮。克塞诺丰说:“希腊人中只有斯巴达人把头颈、手臂、肩膀、腿、身体的各个部分平均锻炼,并且不限于少年时代,而是天天不断,终身锻炼;在军营中一天要练两次。”这种教育不久就显出效果。克塞诺丰说:“斯巴达人是所有的希腊人中最健全的,他们中间有希腊最美的男子,最美的女人。”他们把漫无秩序,像荷马时代一样专凭蛮劲打仗的美塞尼阿人征服了,成为各邦的仲裁人和领导;米太战争时期,他们声望极高;不但在陆地上,便是在他们几乎一条船都没有的海上也当统帅,所有的希腊人,连雅典人在内,对此都毫无异议。
一个民族在政治上、军事上领先之后,造成他优势的制度就多多少少被邻居模仿。希腊人逐步采取[34]斯巴达人的,更广泛的是多里安人的风俗、体制、艺术方面的特色,采用多里安调式的音乐,卓越的合唱诗,好几种舞蹈的形式,建筑的风格,更简单而更威武的服装,更严密的军队组织,运动员改为完**体,体育锻炼定成为一种制度。有关军事技术、音乐与体育的术语,许多是出于多里安语或多里安的方言。中断的体育竞赛在九世纪时重新举行,已经显示出体育锻炼的更受重视,但还有许多事实表明竞赛比以前更普遍。七七六年在奥林匹亚举行的大会成为希腊纪年开始的年份。以后两百年间又创办了波锡奥斯Pytho、地峡Isthme和纳米恩Nemee的三大竞赛[波锡奥斯、地峡、纳米恩,与奥林匹亚合称古希腊的四大比赛会]。节目先只限于单程赛跑[35],以后陆续加入双程赛跑、角斗、拳击、扭殴、赛车、赛马;后来又加入儿童的赛跑、角斗、扭殴、拳击和其他的竞技,共有二十四项。拉西提蒙人Las的风俗代替了荷马时代的传统:优胜者的奖品不是贵重之物,而是一个用树叶编成的简单的冠;古式的腰带废止了;在第十四届奥林匹克大会上,运动员完**体出场。从优胜者的名单上可以看出,整个希腊的人都来参加竞赛,包括大希腊,最遥远的岛屿和殖民地在内。从那时起没有一个城邦没有练身场,练身场成为希腊城镇的标记之一[36]。雅典最早的练身场设于七○○年。梭伦当政的时代有三个大规模的公共体育场,还有许多小型的。十六至十八岁的青年整天在练身场上过活,有如走读的中学生,但不是为训练头脑,而是训练身体。好像那个时期连文字和音乐的功课也暂时停止,让青年人进入更专门更高级的体育班子。练身场是一大块方形的场地,有回廊,有种着枫杨树的走道,往往靠近一处泉水或一条河,陈列许多神像和优胜的运动员的雕像。场中有主任,有辅导,有助教,有敬赫尔墨斯神的庆祝会。休息时间青年人可以自由游戏;公民可以随意进去;跑道四周有座位,外边的人常来散步,看看青年人,那是一个谈天的场所;后来哲学也在那里产生。学业结束的时候举行会考,竞争的激烈达于极点,往往出现奇迹;有些人竟锻炼一辈子。规则订明,进场受训的青年必须发誓至少连续训练六个月;但他们实际上的锻炼远不止六个月,往往几年地练下去,直到壮年;他们生活起居有一定的规则,按时进食,吃得很多;用铁耙和冷水锻炼肌肉;避免刺激;不寻欢作乐,自愿禁欲。某些运动员的事迹和神话中的英雄一般。据说米隆能在肩上扛一头公牛,能从后面拉住一辆套着牲口的车不让前进。在克罗托人法罗斯的雕像下面刻着一段文字,说他跳远跳到五十五尺[合今一七点六二公尺],把八斤重[四公斤]的铁饼掷到九十五尺[三○点四三八公尺]。在平达罗斯歌颂的运动员中有几个竟是巨人。
我们还得注意,那些健美的肉体在希腊文化中,绝非凤毛麟角,绝非奢侈品,不比现在这样像开在麦田里的无用的罂粟花,相反,那是一大片庄稼中几支较高的麦穗。国家需要他们,风俗习惯也需要他们。以上提到的那些大力士不仅仅在检阅场上装点门面。米龙带着同胞上阵;法罗斯率领克罗托人援助希腊人抵抗米太人。那时的将军不是一个设计划策的人拿着地图和望远镜站在高地上,而是手执长枪跑在队伍前面,像小兵一样跟敌人肉搏。米尔蒂亚季斯、阿里斯蒂德、伯里克利和时期晚得多的阿格西劳斯、佩洛皮达斯、皮洛斯[37],不但用到才智,还用到膂力,在厮杀的**中攻打、招架、冲锋,或是在马上,或是在马下。哲学家兼政治家伊巴密浓达重伤身死之前,像普通的装甲士兵一样安慰自己,因为人家替他抢回了盾牌。一个五项运动的优胜者,希腊最后的将官亚拉图,因为能在奇袭与攻城中显出他的矫捷勇猛而高兴。亚历山大冲击格拉奈斯的时候像轻骑兵,跳进奥克西特拉克族的城墙的时候像轻装的步兵。作战的方式需要个人与肉体发挥极大的作用,所以第一流的公民,连统治者在内,非成为出色的运动家不可。除了公共安全的需要,还有迎神赛会的需要;典礼与战争同样要求训练有素的身体;不是练身场出身的不能在合唱与舞蹈队中露头角。上文曾经提到,诗人索福克勒斯在萨拉米斯胜利以后怎样**跳贝昂舞;这个风气到四世纪末照旧存在。亚历山大东征,到特洛亚特,为了向阿喀琉斯[38]致敬,和同伴们在英雄墓上的柱子周围**赛跑。更往前去,在法塞利斯城内的广场上看到哲学家西奥但克德的雕像,亚历山大吃过晚饭以后绕着雕像舞蹈,把花冠丢在像上。要满足这样的嗜好、这样的要求,练身场是唯一的学校,仿佛我们前几世纪的青年贵族学击剑、跳舞和骑马的传习所。自由的公民原是古代的贵族,所以没有一个自由的公民不受过练身场的训练;唯有这样才算有教养的人,否则就降为做手艺的和出身低微的人。柏拉图、赫里西波斯、诗人蒂莫克雷翁,早先都是运动家;毕达哥拉斯据说得过拳击奖;欧里庇得斯在埃莱乌西斯运动会上得过锦标。西锡安的霸主克利斯西内斯招待一般向他女儿求婚的人,给他们一个运动场,据希罗多德的记载,为的是“考查他们的出身和教育”。的确,身体上永远留着受过体育锻炼或者只受低级教育的标记,可以从功架、步伐、举止、安排衣褶的方式上一望而知,好像我们从前辨别一个人是经过传习所训练与琢磨的绅士,还是一个蠢笨的粗人、瘦弱的工匠。
即使一个人没有动作而露出肉体,他的外形的美也证明他受过锻炼。晒惯太阳,擦惯油,经过灰土、铁耙和冷水浴的冲刷:皮肤棕色、结实,完全没有不穿衣服的样子;皮肤与空气接触惯了,看上去在露天非常舒服,当然不会哆嗦,不会青一块紫一块,也不会起鸡皮疙瘩;它组织健全、色泽鲜明,表示生命豪放活泼。阿格西劳斯为了鼓动士兵,有一天叫人脱掉波斯俘虏的衣服;希腊人看见波斯人的软绵绵的白肉都笑起来,从此瞧不起敌人,作战更勇敢了。他们的肌肉练得又强壮又柔软,没有一处忽略;身上各个部分保持平衡;现在我们那么瘦削的上臂,无肉而强直的肩胛骨,那时都很丰满,同腰部和大腿成为恰当的比例。体育教师是真正的艺术家,不但把人的身体练得强壮、行动迅速,并且力求对称、典雅。以佩尔加姆派的雕塑《垂死的高卢人》[39]和代表运动家的雕像相比,立刻显出粗糙的身体和经过训练的身体的距离:一方面,蓬乱的头发粗硬如马鬃,手脚完全是乡下人的样子,皮肤很厚,肌肉僵硬,胳膊肘子是尖的,血管隆起,轮廓都有棱角,线条毫不调和,纯粹是结实的野蛮人的身体;另一方面,所有的形式都很高雅,本来软弱而畸形的脚跟[40],现在变为线条分明的椭圆形,脚原来过分张开,露出人和猴子的血缘关系,如今成为弓形,跳跃更有弹性;膝盖骨,各个关节,整个骨骼,原先都很凸出,现在隐没了一半,仅仅有个标识而已;肩膀的线条原是水平的、硬性的,现在略为倾斜,气息柔和了;身上各个部分脉络贯通,呵成一气;到处显出生命的活动,年轻与娇嫩,和一株树一朵花的生命同样自然、同样朴素。柏拉图在《梅纳克塞纳》《竞争者》《哈尔米德》几篇对话录中,有不少段落勾勒出现实生活中的这一类姿势。受过这种教育的青年自会很好地很自然地运用四肢;他不论俯仰、站立,或是身靠柱子,都和雕像一样的美;正如大革命以前的贵族在行礼、吸鼻烟、听人谈话的时候一种从容不迫、潇洒自如的风度,那是我们在版画和肖像画上看到的。不过希腊人在态度、举动、姿势上面所显示的,绝非出入宫廷的朝臣,而是运动场上的人。柏拉图曾经有过描写世代相传的体育锻炼在一个特殊民族中培养出来的人物:
《垂死的高卢人》
大理石雕像前230~220年
“哈尔米德,你能胜过别人是很自然的;因为我想没有人能够在雅典举出两个家庭,结亲以后能比你的父族母族生下更美更优秀的后代。你父族的祖先克利蒂阿斯是特罗比特的儿子,受过阿那克里翁、梭伦和许多别的诗人的赞扬,认为他不但在美与善方面,并且在一切与幸福有关的德性方面都出类拔萃。你的母族也是如此。据说你的母舅比利兰普被派到波斯和大陆上别的地方出使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长得比他更俊美更高大。而无论在哪一点上,这一家所有的人都不比前面一家逊色。你既是这样的父母所生,自然样样出人头地。而且就肉眼所能看到的来说,以整个外表来说,亲爱的格劳卡斯的孩子,我觉得你不辜负你无论哪一个祖先。”
在另外一个场合,苏格拉底还加以补充,他说:“我觉得他[哈尔米德][41]的身段和美貌都令人钦佩……我们成年人有这种感觉还不足为奇;但我注意到孩子们也对他目不转睛,便是最小的儿童也这样……所有的人望着他像望神像一般。”希雷封说得更进一步:“你的脸真好看,是不是,苏格拉底?可是他要脱下衣服的话,他的相貌就相形见绌了,因为他整个的身体太美了。”
这个小故事使我们追溯到比这段文字更早得多的时代,一直追溯到**的黄金时代。这是很有意义的宝贵的材料。我们从中看到重视血统的风俗,教育的效果,普遍爱美的风气,一切完美的雕像的渊源。当时许多文献都证实我们这个印象。荷马提到阿喀琉斯和涅柔斯,说在攻打特洛亚的群英大会中,他们两个是最美的希腊人;希罗多德说斯巴达人卡利克拉特[有名的运动家]是和马多尼奥斯[波斯将领]作战的希腊人中最美的。一切敬神的庆祝,重大的典礼,都等于健美比赛。雅典挑选最美的老人在雅典娜庆祝大会中执树枝,伊利斯挑选最美的男子向本邦的女神献纳祭品。在斯巴达的基姆诺班提斯大会中,凡是身材不够高大、仪表不够高雅的将军和名人,在游行的合唱队伍中不能居于前列。泰奥弗拉斯托斯[四至三世纪时哲学家]说,拉西提蒙人对他们的国王阿希达穆斯处以罚金,因为他娶了一个矮小的女人,大家认为她只能生出一个小不点儿的后代而生不出国王来。保萨尼阿斯在阿卡迪亚发现有些美女比赛会已有九世纪的历史。有一个波斯人是国王薛西斯的亲戚,在队伍中个子最高大,死在阿冈德[马其顿地区,属希腊],当地的居民把他当做英雄一般祭祀。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优胜者,当时希腊最美的男子克罗多人菲利普,逃亡在塞哲斯塔[西西里岛上的城邦],死后由当地人在墓上盖一所小庙,希罗多德在世的时候祭礼还在举行。这是由教育培养出来的感情,而这感情又反过来影响教育,使教育以培养健美为目的。当然,种族本来是美的,但种族用制度使自己更美;意志把自然[人体]加工过了,而塑像艺术更进一步,把经过琢磨的自然[“经过琢磨的自然”是指受过体育锻炼的人体]只做到一半的功夫补充完全。
锻炼身体的两个制度,舞蹈与体育,在两百年中诞生、发达,从发源地推广出去,遍及整个希腊,为战争与宗教服务,从此年代有了纪元,培养完美的身体成为人生的主要目的,对于健美的肉体的崇拜甚至流为恶习[42]。用金属、木材、象牙、云石制作雕像的艺术,隔着相当距离在制造活人的教育后面逐渐出现。艺术并不与教育步伐相同;两者虽则同时,艺术在两个世纪之中还留在低级的与抄袭的阶段。人总先想到现实而后想到模仿;先关心真实的肉体而后关心仿造的肉体;先忙着组织合唱队,然后用雕塑表现合唱队。肉体的或精神的模型永远出现在表现模型的作品之前;但先出现的时期并不长久;因为制造作品的时候一定要模型在大众心目中记忆犹新。艺术是一个和谐的经过扩大的回声;正当现实生活到了盛极而衰的阶段,反映现实生活的艺术才达到完全明确而丰满的境界。[以下一段可说明艺术品的产生与时代的先后关系,从此亦可说明反映时代的艺术不能急急求其产生,必须经过一个相当的时期。]希腊的雕塑便是这个情形;雕塑成年的时代正在抒情诗的时代告终,萨拉米斯战役以后的五十年间[四八○~四三○],正当随着散文、戏剧、初期哲学的兴起而开始一个新文化的时期。艺术突然从正确的模仿一变而为美妙的创新。阿里斯托克兰斯、爱琴岛上的雕塑家奥纳塔斯、卡那科斯、利基阿姆的毕达哥拉斯、卡拉米斯、阿耶拉达斯[43],都还亦步亦趋地模仿现实的形式,有如[意大利十五世纪前期的]韦罗基奥、波拉伊沃洛、吉兰达约、弗拉·菲利波·利比,甚至于佩鲁吉诺;但到了他们的学生迈伦Myron、波利克里托斯Polycrete、菲狄阿斯Phidias[44]手里,理想的形式就出现了,正如文艺复兴的绘画到了莱奥纳多、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的手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