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第二折（第1页）

第二折

（夫人引俫上云）这几日窃见莺莺语言恍惚，神思加倍，腰肢体态，比向日不同。莫不做下来了么？（俫云）前日晚夕，奶奶睡了，我见姐姐和红娘烧香，半晌不回来，我家去睡了。（夫人云）这桩事都在红娘身上。唤红娘来！（俫唤红科）（红云）哥哥唤我怎么？（俫云）奶奶知道你和姐姐去花园里去，如今要打你哩。（红云）呀，小姐，你带累我也！小哥哥你先去，我便来也。（红唤旦科）（红云）姐姐，事发了也。老夫人唤我哩，却怎了？（旦云）好姐姐，遮盖咱！（红云）娘呵，你做的稳秀者[1]，我道你做下来也。（旦念）月圆便有阴云蔽，花发须教急雨催。（红唱）

【越调】【斗鹌鹑】则着你夜去明来，到有个天长地久；不争你握雨携云，常使我提心在口[2]。则合带月披星，谁着你停眠整宿？老夫人心数多，情性?[3]，使不着我巧语花言，将没做有[4]。

【紫花儿序】老夫人猜那穷酸做了新婿，小姐做了娇妻，这小贱人做了牵头[5]。俺小姐这些时春山低翠，秋水凝眸。别样的都休，试把你裙带儿拴，纽门儿扣，比着你旧时肥瘦，出落得精神，别样的风流[6]。

（旦云）红娘，你到那里，小心回话者。（红云）我到夫人处，必问：“这小贱人，

【金蕉叶】我着你但去处行监坐守[7]，谁着你迤逗的胡行乱走？”若问着此一节呵如何诉休[8]？你便索与他个知情的犯由[9]。

姐姐，你受责理当，我图甚么来？

【调笑令】你绣帏里效绸缪[10]，倒凤颠鸾百事有。我在窗儿外几曾轻咳嗽，立苍苔将绣鞋儿冰透。今日个嫩皮肤倒将粗棍抽，姐姐呵，俺这通殷勤的着甚来由[11]？

姐姐在这里等着，我过去。说过呵，休欢喜；说不过，休烦恼。（红见夫人科）（夫人云）小贱人，为甚么不跪下？你知罪么？（红跪云）红娘不知罪。（夫人云）你故自口强哩[12]。若实说呵，饶你；若不实说呵，我直打死你这个贱人！谁着你和小姐花园里去来？（红云）不曾去，谁见来？（夫人云）欢郎见你去来，尚故自推哩。（打科）（红云）夫人休闪了手，且息怒停嗔，听红娘说。

【鬼三台】夜坐时停了针绣，共姐姐闲穷究[13]，说张生哥哥病久，咱两个背着夫人向书房问候。（夫人云）问候呵，他说甚么？（红云）他说来，道“老夫人事已休，将恩变为仇，着小生半途喜变做忧”。他道：“红娘你且先行，教小姐权时落后。”

（夫人云）他是个女孩儿家，着他落后怎么？（红唱）

【秃厮儿】我则道神针法灸，谁承望燕侣莺俦。他两个经今月余则是一处宿，何须你一一问缘由？

【圣药王】他每不识忧，不识愁，一双心意两相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14]，这其间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夫人云）这端事，都是你个贱人！（红云）非是张生、小姐、红娘之罪，乃夫人之过也。（夫人云）这贱人倒指下我来，怎么是我之过？（红云）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15]”当日军围普救，夫人所许退军者，以女妻之。张生非慕小姐颜色，岂肯区区建退军之策[16]？兵退身安，夫人悔却前言，岂得不为失信乎？既然不肯成其事，只合酬之以金帛，令张生舍此而去。却不当留请张生于书院，使怨女旷夫[17]，各相早晚窥视，所以夫人有此一端。目下老夫人若不息其事，一来辱没相国家谱；二来张生日后名重天下，施恩于人，忍令反受其辱哉？使至官司[18]，夫人亦得治家不严之罪。官司若推其详[19]，亦知老夫人背义而忘恩，岂得为贤哉？红娘不敢自专[20]，乞望夫人台鉴：莫若恕其小过，成就大事，撋之以去其污[21]，岂不为长便乎？

【麻郎儿】秀才是文章魁首[22]，姐姐是仕女班头[23]。一个通彻三教九流[24]，一个晓尽描鸾刺绣[25]。

【幺篇】世有、便休、罢手[26]，大恩人怎做敌头[27]？起白马将军故友[28]，斩飞虎叛贼草寇。

【络丝娘】不争和张解元参辰卯酉[29]，便是与崔相国出乖弄丑。到底干连着自己骨肉，夫人索穷究[30]。

（夫人云）这小贱人也道得是。我不合养了这个不肖之女。待经官呵，玷辱家门。罢，罢！俺家无犯法之男、再婚之女，与了这厮罢。红娘，唤那贱人来！（红见旦云）且喜姐姐，那棍子则是滴溜溜在我身上，吃我直说过了[31]，我也怕不得许多。夫人如今唤你来，待成合亲事。（旦云）羞人答答的，怎么见夫人？（红云）娘根前有甚么羞？

【小桃红】当日个月明才上柳梢头，却早人约黄昏后。羞的我脑背后将牙儿衬着衫儿袖。猛凝眸，看时节则见鞋底尖儿瘦。一个恣情的不休，一个哑声儿厮耨[32]。呸！那其间可怎生不害半星儿羞？

（旦见夫人科）（夫人云）莺莺，我怎生抬举你来，今日做这等的勾当！则是我的业障[33]，待怨谁的是！我待经官来，辱没了你父亲。这等事，不是俺相国人家的勾当。罢罢罢，谁似俺养女的不长俊[34]！红娘，书房里唤将那禽兽来。（红唤末科）（末云）小娘子唤小生做甚么？（红云）你的事发了也。如今夫人唤你来，将小姐配与你哩。小姐先招了也，你过去。（末云）小生惶恐，如何见老夫人？当初谁在老夫人行说来？（红云）休佯小心，过去便了。

【小桃红】既然泄漏怎干休，是我相投首[35]。俺家里陪酒陪茶到撋就[36]，你休愁，何须约定通媒媾[37]？我弃了部署不收[38]，你元来“苗而不秀”[39]。呸！你是个银样镴枪头[40]。

（末见夫人科）（夫人云）好秀才呵！岂不闻“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41]？我待送你去官司里去来，恐辱没了俺家谱。我如今将莺莺与你为妻，则是俺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42]，你明日便上朝取应去，我与你养着媳妇。得官呵，来见我；驳落呵[43]，休来见我。（红云）张生早则喜也。

【东原乐】相思事，一笔勾，早则展放从前眉儿皱，美爱幽欢恰动头[44]。既能勾，张生，你觑兀的般可喜娘庞儿也要人消受。

（夫人云）明日收拾行装，安排果酒，请长老一同送张生到十里长亭去[45]。（旦念）寄语西河堤畔柳，安排青眼送行人[46]。（同夫人下）（红唱）

【收尾】来时节画堂箫鼓鸣春昼，列着一对儿鸾交凤友。那其间才受你说媒红[47]，方吃你谢亲酒[48]。（并下）

[1]稳秀：即隐秀，隐秘谨慎之意。这里是反说。

[2]提心在口：恐惧，担忧。

[3]?（zhòu）：厉害，固执。

[4]“使不着”二句：红娘说她花言巧语、欺哄瞒骗的手段使不上。

[5]牵头：为男女私通牵线之人。

[6]出落：体态容貌成长出或变化出，多指向好的方面发展。这六句是说，别的暂且不说，就将体态与从前相比，如今出落得更有精神、别有风韵。

[7]行监坐守：监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指时刻监守看管。

[8]诉休：诉说，辩白。

[9]犯由：犯罪的缘由，罪状。

[10]绸缪（móu）：缠绵，此处指男女合欢。

[11]着甚来由：为何这样，何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