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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折（第1页）

第四折

（夫人上云）早间长老使人来说，张生病重。我着长老使人请个太医去看了，一壁道与红娘，看哥哥行问汤药去者，问太医下甚么药，证候如何，便来回话。（下）（红上云）老夫人才说，张生病沉重。昨夜吃我那一场气，越重了。莺莺呵，你送了他人。（下）（旦上云）我写一简，则说道药方，着红娘将去与他，证候便可。（旦唤红科）（红云）姐姐，唤红娘怎么？（旦云）张生病重，我有一个好药方儿，与我将去咱。（红云）又来也。娘呵，休送了他人！（旦云）好姐姐，救人一命，将去咱。（红云）不是你，一世也救他不得。如今老夫人使我去哩，我就与你将去走一遭。（下）（旦云）红娘去了，我绣房里等他回话。（下）（末上云）自从昨夜花园中吃了这一场气，投着旧证候[1]，眼见得休了也。老夫人说着长老唤太医来看我。我这颓证候，非是太医所治的。则除是那小姐美甘甘、香喷喷、凉渗渗、娇滴滴一点唾津儿咽下去，这屌病便可。（洁引太医上，“双斗医”科范了[2]）（下）（洁云）下了药了，我回夫人话去，少刻再来相望。（下）（红上云）俺小姐送得人如此，又着我去动问，送药方儿去，越着他病沉了也[3]。我索走一遭。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断肠人。

【越调】【斗鹌鹑】则为你彩笔题诗，回文织锦。送得人卧枕着床，忘餐废寝。折倒得鬓似愁潘[4]，腰如病沈。恨已深，病已沉。昨夜个热脸儿对面抢白，今日个冷句儿将人厮侵[5]。

昨夜这般抢白他呵！

【紫花儿序】把似你休倚着栊门儿待月，依着韵脚儿联诗，侧着耳朵儿听琴[6]。见了他撇假偌多话[7]：“张生，我与你兄妹之礼，甚么勾当！”怒时节把一个书生来迭噷[8]，欢时节：“红娘，好姐姐，去望他一遭。”将一个侍妾来逼临[9]。难禁，好着我似线脚儿般殷勤不离了针[10]。从今后教他一任[11]。这的是俺老夫人的不是，将人的义海恩山，都做了远水遥岑。

（红见末问云）哥哥病体若何？（末云）害杀小生也！我若是死呵，小娘子，阎王殿前少不得你做个干连人[12]。（红叹云）普天下害相思的，不似你这个傻角。

【天净纱】心不存学海文林，梦不离柳影花阴，则去那窃玉偷香上用心[13]。又不曾得甚，自从海棠开想到如今[14]。

因甚的便病得这般了？（末云）都因你行——怕说的谎[15]——因小侍长上来，当夜书房一气一个死。小生救了人，反被害了。自古人云：痴心女子负心汉，今日反其事了。（红唱）

【调笑令】我这里自审[16]，这病为邪**，尸骨岩岩鬼病侵[17]。更做道秀才每从来恁，似这般干相思的好撒?[18]。功名上早则不遂心，婚姻上更返吟复吟[19]。

（红云）老夫人着我来，看哥哥要甚么汤药。小姐再三伸敬，有一药方，送来与先生。（末做慌科）在那里？（红云）用着几般儿生药，各有制度[20]，我说与你：

【小桃红】“桂花”摇影夜深沉，酸醋“当归”浸[21]。（末云）桂花性温，当归活血，怎生制度？（红唱）面靠着湖山背阴里窨[22]。这方儿最难寻，一服两服令人恁。（末云）忌甚么物？（红唱）忌的是“知母”未寝[23]，怕的是“红娘”撒沁[24]。吃了呵，稳情取“使君子”一星儿“参”[25]。

这药方儿，小姐亲笔写的。（末看药方大笑科）（末云）早知姐姐书来，只合远接。小娘子……（红云）又怎么？却早两遭儿也。（末云）不知这首诗意，小姐待和小生“里也波”哩。（红云）不少了一些儿？

【鬼三台】足下其实啉[26]，休妆?[27]。笑你个风魔的翰林，无处问佳音，向简帖儿上计禀[28]。得了个纸条儿恁般绵里针[29]，若见玉天仙怎生软厮禁[30]？俺那小姐忘恩，赤紧的偻人负心[31]。

书上如何说？你读与我听咱。（末念云）“休将闲事苦萦怀，取次摧残天赋才。不意当时完妾命[32]，岂防今日作君灾？仰图厚德难从礼，谨奉新诗可当媒。寄与高唐休咏赋，今宵端的雨云来[33]。”此韵非前日之比，小姐必来。（红云）他来呵怎生？

【秃厮儿】身卧着一条布衾，头枕着三尺瑶琴，他来时怎生和你一处寝？冻得来战兢兢，说甚知音？

【圣药王】果若你有心，他有心，昨日秋千院宇夜深沉。花有阴，月有阴，春宵一刻抵千金，何须诗对会家吟[34]？

（末云）小生有花银十两，有铺盖赁与小生一付。（红唱）

【东原乐】俺那鸳鸯枕，翡翠衾，便遂杀了人心[35]，如何肯赁？至如你不脱解和衣儿更怕甚[36]，不强如手执定指尖儿恁[37]？倘或成亲，到大来福荫[38]。

（末云）小生为小姐如此容色，莫不小姐为小生也减动丰韵么？（红唱）

【绵搭絮】他眉弯远山铺翠，眼横秋水无尘，体若凝酥，腰如弱柳，俊的是庞儿俏的是心，体态温柔性格儿沉。虽不会法灸神针[39]，更胜似救苦难观世音。

（末云）今夜成了事，小生不敢有忘。（红唱）

【幺篇】你口儿里谩沉吟，梦儿里苦追寻。往事已沉，只言目今[40]，今夜相逢管教恁。不图你甚白璧黄金，则要你满头花[41]，拖地锦[42]。

（末云）怕夫人拘系，不能勾出来。（红云）则怕小姐不肯，果有意呵，

【煞尾】虽然是老夫人晓夜将门禁，好共歹须教你称心。（末云）休似昨夜不肯。（红云）你挣揣咱[43]。来时节肯不肯尽由他，见时节亲不亲在于恁[44]。（并下）

【络丝娘煞尾】因今宵传言送语，看明日携云握雨。

[1]投着：合着。

[2]“双斗医”科范：一种名为“双斗医”的程式化表演，具体内容略去不写。

[3]病沉：病重。

[4]折倒：摧残，折磨。

[5]厮侵：这里指亲近、关心。

[6]“把似你”三句：指红娘责怪莺莺与其这般抢白张生，还不如不要倚门待月、依韵联诗、月下听琴。

[7]撇假：装假，假装。

[8]迭噷（xīn）：即攧窨，见前注。这句是说莺莺愤怒时直让张生忍气吞声。

[9]逼临：逼迫，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