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德先科。”他带着疑问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公爵的脸说。
“怎么样呢?”公爵回答,几乎失笑了。
“一个房客。”费尔德先科又说,仍旧端详公爵。
“您是想交朋友吗?”
“唉,唉!”客人说,他把头发揉得直竖起来,又叹了一口气,开始向对面的角落里看。“您有钱吗?”他忽然问公爵。
“不多。”
“究竟有多少?”
“二十五卢布。”
“给我看看。”
公爵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五卢布的钞票,递给费尔德先科。费尔德先科把钞票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又翻过去,对着光亮看。
“真奇怪,”他似乎沉思着说,“为什么是栗色的?这种二十五卢布的钞票有些颜色很深,有些又非常浅。您拿去吧。”
公爵把钞票收回后,费尔德先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来提醒您:首先,您不要借给我钱,因为我一定会来借钱的。”
“好吧。”
“您在这里打算付钱吗?”
“打算。”
“我可是不打算。谢谢。我住在您右边第一个门,您注意到没有?您不必时常光临舍下。我到您这里来,您不必担心。您见过将军没有?”
“没有。”
“也没听说过吗?”
“当然没有。”
“您会看见他和听人家说到他的。况且,他还向我借钱!Avisaulecteur[10]。再见吧。一个人带着费尔德先科的姓还能生活下去吗?呵呵!”
“为什么不能呢?”
“再见吧。”
他向门口走去了。公爵后来才知道,这位先生似乎自愿负起一个责任,要以古怪和逗趣的行动使大家吃惊,但是他从来没有做到这一点。有些人对他的印象很不好,这使他实在伤心,但是他仍然没有放弃这种责任。他到了门口,正和一位往里走的先生相撞,他好像又回到原来的地位。他让公爵所不认识的新客人走进屋子,在客人身后挤眉弄眼暗示了几次,然后带着很自信的样子走了。
新客人身材高大,年纪有五十五岁,或者还要大些,身体十分笨重,生着一张血红的、多肉的、松弛的脸,脸上一圈浓密的灰色胡须,上下嘴唇也有短髭,眼睛巨大,瞪得溜圆。他的身上如果没有一些衰弱的、破烂的,甚至龌龊的样子,一定很神气。他穿着一件旧外褂,胳臂肘全是破洞,内衣也沾满油渍——完全是家里蹲的样子。靠近他的时候,可以闻到他身上的烧酒味。但是,他的举止却是有声有色,十分练达的,他显然愿意表现出自己的威严。这位先生不慌不忙,含着欢迎的微笑,默默地拉住公爵的手,握在手里不放,对公爵的脸打量很长时间,似乎在辨认自己熟悉的面庞。
“是他呀!是他呀!”他轻声地,但是很庄严地说,“真像他活了一般!我听见人家反复说着一个熟悉的和亲爱的名字,便想起了无可挽回的过去……您是梅什金公爵吗?”
“正是。”
“伊伏尔金,一个倒霉的、退役的将军。请问您的大名和父名?”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
“是的,是的!这是我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总角之交尼古拉·彼得洛维奇的儿子吗?”
“先父的名字是尼古拉·里伏维奇。”
“里伏维奇。”将军更正了一下,但是他还是不慌不忙,带着十分自信的样子,他似乎并没有忘却,只是偶然说错罢了。他坐下去,还是拉住公爵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我抱过您哪。”
“真的吗?”公爵问,“先父已经故去二十年了。”
“是的,二十年了,二十年零三个月。我们一块儿求学来着,后来我进入了军界……”
“先父也是军人,在瓦西里阔夫斯基团当过少尉。”
“在别洛米尔斯基团里,他是在故去之前不久调到别洛米尔斯基团里去的。他死的时候我在那里,祝福他永久地安息。令堂大人……”
将军似乎由于苦痛的回忆而不出声了。
“她过了半年,也由于着凉而去世了。”公爵说。
“不是由于着凉,不是由于着凉。请相信我这老头子的话吧,当时我也在场,而且给她下了葬。她不是由于着凉而死的,而是由于丈夫去世悲痛死的。是的,我至今还记着公爵夫人!青春时代呀!我和公爵本是总角之交,为了她几乎成为互相杀砍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