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帆在前往北京上学的路上,途经上海,特意到上海外国语学院看望分别多年的老同学。1975年10月5日是星期天,天气晴朗。上午,三个当初只是9岁的稚嫩儿童,此时都已是英姿勃发的解放军战士,再次相聚,留下了永恒的瞬间。照片中,两个海军小伙英俊帅气,陆军姑娘漂亮文静。1964年,学校组织春游时,他们三人曾出现在一张合影中。时隔11年,同为军人的他们在上海重逢,也是一种奇特的缘分。虹口公园就在上海外国语学院附近,他们一起参观了位于虹口公园内的鲁迅纪念馆,度过了一段愉快难忘的短暂时光。下午,袁帆就踏上开往北京的火车。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成了袁帆与二哥的永别。真是一生一会。
三位当初的同窗少年在上海外国语学院校门前合影
两位英俊的海军战士(左为袁帆)
照片中,为什么两位年轻帅气的海军战士着装不一样?袁帆在东海舰队服役,军纪严明,“十一”之后,部队统一换装;二哥在学校读书,没有直接的上级军事管理单位,着装要求不那么严格;再加上十月的上海天气还比较热,而北方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也就有了着装的不一样。
1974年5月,海军继1965年改穿灰军装后,率先在全军换装。军官戴大檐帽,士兵的“水兵帽”上有两条黑飘带。在“**”期间全国军装一片绿的情况下,海军的军服显得格外引人注目。1974年8月,二哥放暑假回家,穿着新军装拍了一张照片,之后就返回上海。
有一天,邻居对母亲说,你家子秀的照片放在照相馆展览呢!全家人都不相信,感觉她可能认错人了。之后,又有一些邻居来讲此事,母亲就去了北太平庄照相馆,回家后告诉我们果真如此。后来,我也专程去照相馆,看到二哥的大幅彩色照片就挂在照相馆的橱窗里,两条有着金色船锚图案、世界海军通行的黑飘带搭在肩上,人显得格外英俊。“**”时期,提倡艺术为工农兵服务,照相馆将二哥的照片作为军人形象的代表。
1974年8月,水兵照
海军恢复新军装不久,这两条飘带就被要求剪掉了,所以在他们的合影中,看不到军帽上的飘带。个中“原因”说法很多,不过两年之后,飘带又恢复了。飘带的取消与恢复,也凸显了那一特殊年代的历史。
1975年10月5日,吴立、二哥、袁帆、郭庆刚(自左至右)在鲁迅纪念馆
那天陪二哥他们三人一起去虹口公园并为他们照相的,是这张照片中的陆军军官郭庆刚先生。郭庆刚是吴立在上海外国语学院的同班同学,来自解放军工程兵某部;郭庆刚同部队的战友赵芳则是和二哥分在一个班;吴立又是二哥的小学校友,大家都是军人,有了这几层关系,郭庆刚和二哥自然也成了熟人。
在班里15位同学中,二哥是年龄最小的。由于之前在外语附校学的就是俄语,且在部队工作中继续使用,相比其他几乎没有俄语基础的同学来说,他在学习上就轻松多了,在学校他也承担了一些社会工作。20世纪70年代的上海不似现在这样开放,来自其他地方的同学听不懂上海本地方言,上海话几乎就是另一门外语。二哥买了一本学习上海方言的书,一边自学一边主动与上海本地同学交流,很快他不仅听得懂也会说上海本地话了,以后同学们一起外出,如需和上海本地人交流,都是由他出面负责。[4]
郭庆刚先生给我讲了他和二哥出游的一件事。在学校工农兵学员中,军人是最受大家喜爱和尊重的。当时,有一位来自杭州在上海外国语学院进修法语的中学老师,虽然不与郭庆刚同班,但与郭庆刚关系很好。这年“五一”节前夕,这位老师热情邀请郭庆刚去杭州他家玩,郭庆刚就叫上二哥一起去。两人坐火车从上海来到杭州,当晚就住在了位于老城区的老师家。知道二哥会说上海话,老师给他们准备了自行车。这样,两人白天骑车到处游玩,晚上回到老师家。他们游览了西湖、灵隐寺、雷峰塔等景区,两天后坐火车回到上海。
郭庆刚邀二哥一起去,即说明了两人关系很好,同时也因为在上海读书的这些外地同学中,只有他会说上海话。人去多了会给那位老师增加压力,而一个人又显孤单,况且听不懂当地人说的话,连打听道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位老师邀请他们去杭州玩这件事,也从侧面反映了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淳朴友善的情感。
关于这张他们合影的照片,吴立女士写了如下文字:
我和李子秀是北外附小的同学,又于1973年同期考上了上海外国语学院成为大学同学。本该接触频繁,但因语系不同,相距较远(俄语系在虹口区东体育会路的学院本部,德、法语系在虹口区中山北路的学院分部,中间隔着一条铁路),所以很少联系,接触不多。但同为工农兵学员,我们的军人身份、军装和领章帽徽给了我们比其他同学多几分的优越感和自豪感。军人特有的气质总让我们昂首挺胸、步履矫健、足下生风,到哪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令人仰慕。特别是李子秀,海军制服笔挺,“大壳帽”威风,一双大眼睛总是那么炯炯有神!1975年10月5日,同为海军的北外附小同学袁帆途经上海,特意到学校来看我们,三位军人在校牌前留下了难得又难忘的合影。之后,我和李子秀还有我班的另一位军人郭庆刚陪同袁帆去了虹口公园,参观了鲁迅纪念馆。三人的照片是郭庆刚拍的,四人的照片是请纪念馆工作人员拍的。李子秀在校学习成绩很好,聪明大方,健谈,懂得很多,知识面广,工作积极,乐于助人,在系里很活跃,与各班同学交往较多,同学们对他印象深刻。好像他还参加过俄语系演出队,表演过男生小合唱和舞蹈,可谓多才多艺,是个阳光活泼的大男孩。李子秀过早离世,大家都很惋惜。愿他在天之灵一切安好!
袁帆先生以浓烈的笔墨抒发了对二哥的思念。
1973年8月,从部队复员转业的外语附校同学史世忠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摄影专业学习。1975年1月,史世忠到上海实习,特地来到上海外国语学院看望二哥,还给二哥拍了张模拟部队工作场景的照片。史世忠毕业后分配到长春电影制片厂工作。
1975年1月,模拟部队时期工作照(史世忠拍摄)
四十五年后,史世忠先生写下一篇“忆爱美的子秀”文章:
发小李子秀很爱美,有股干净利索劲儿,搁今儿称作“形象管理”。
擦身而过总能闻着子秀身上溢出的雪花膏味儿;笔直的裤线铁定是经过昨夜细心的枕压;军装的领口处会顽强地翻出一线雪白……在那个极致俭朴素颜的年代,子秀的“小资”和“内秀”,颇为与众不同。
1975年年初,我因实习赴沪,前往上海外院见了正在学外语的子秀,摆拍了一张他戴耳机听录音的模拟工作照;其神态气质俱佳,大有资深艺人的神韵。
打快板、说相声、诗朗诵……伶牙俐齿的子秀在部队历次文艺演出中都充当着一线大牌的角儿;生得周正、浓眉大眼也为他添色加分不少。
斗转星移,失散失联,再闻已然病逝。人未老却往生,惜之念之……
斗转久未联,噩讯亦惘然。
嗟叹当年少,叶落哭岁寒。
史世忠先生回忆,当年在部队时,他曾写过一段相声,是由二哥表演的。关于二哥的“艺术细胞”,在上海外国语学院同学王渝来的回忆文章中也有特别的描述。
上面这张照片是二哥上海外国语学院同宿舍六位同班同学的合影,照片中的王本勤先生时任班长,时隔四十五年,他回忆道:
1976年7月,操场上的同学
左起:贾南山、王本勤、倪金通、李本茂、二哥、王渝来
我印象中的李子秀,大大的眼睛,五官端正,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或许是较早入伍的训练和熏陶,他举止十分大气,为人处世也比较谨慎!在班级里年龄较小的几个同学中显得颇为懂事低调。入学后一年左右,李子秀的成熟得到了我们室友的一致好评!记得大家说得较多的是“这小子将来会有发展”!学习上男生中大概无人能比,现在知道他从小学开始就接触了俄语,比我们超出一大截也不奇怪了!问题是他不显山,不露水,不骄不傲,这就十分难得!那时他才二十岁呀!
同为海军战友的王渝来不仅在大学期间与二哥同宿舍,而且毕业后两人又分到同一个部队,他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
子秀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爱看书学习,这是上学第一年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之一。俄语,对于我这个从未接触过外文的人来说,犹如天书。当我还在练发音、背单词、读句子、学语法,每天刻苦学习还感觉跟不上进度时,我发现子秀却很悠闲地在看哲学、经济、传记、军事等题材的书,书页上画满了点、圈、杠等符号,在书的内页空白处,还有一些评语之类的批注。那时,我认为能读这些枯燥无味的书的人,都是有头脑、有志向的人。博览群书,如饥似渴,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初印象。奇怪的是,学习俄语并“不刻苦”的他,每次作业都是“优秀”;每次上课老师提问、他的回答不仅发音准确,而且流利正确,经常受到老师的称赞,是当时班里公认的“学霸”。对于我这个上课怕老师提问、回答问题结结巴巴的人来说,内心满是对他的羡慕和钦佩,于是他成了我初学俄语时的第二个“老师”,每当我遇到不懂不会的问题时,子秀总是很耐心地给我讲解。子秀学习没有我刻苦,为什么他学习要比我好呢?这个谜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百思也不得其解。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子秀上小学时,由于学习成绩优异而被选送到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小学习俄语,15岁参军入伍,在部队接触的仍然是俄语,难怪他上学第一年学习不刻苦呢,在我们认为很难学的课文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啊!
子秀说话办事很稳重,这也表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走路、游泳、跑步、打篮球的节奏都不是很快,显得四平八稳。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留下他疾走、飞跑、速游、快步运球的印象。1975年的某月,我们去崇明岛某炮连学军。一天夜晚,一阵短促的紧急集合的哨音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宿舍内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我的耳边只有“噗噗噗”的穿衣声、叠被打背包声。几个陆军学员动作真快,当我背包打到一半时,他们已经夺门而出了。子秀睡在我的下铺,当我从上铺跳下来摸鞋穿时,他已经把背包背上了,他低声问:“好了吗?”我说:“快了。”看不出这个平时慢动作的人,“关键时刻”动作还挺快的,看来他这六年兵没有白当。
1975年7月学校放暑假,应我和王洪民的邀请,子秀到河北邯郸和涉县做客。记得在我家时,子秀很讨我母亲高兴。一天酒足饭饱后,子秀的筷子掉地上了,他站起身来把裤腰带松了一个扣儿,然后上身笔直地慢慢蹲下去把筷子捡起来(可能是吃得太饱,不敢弯腰)。这个动作,让我母亲和我记忆深刻,以至于多少年过去了,我母亲还夸赞他,说子秀说话讨人喜欢,很随和不拘束,像是家里人一样。还有一次,我们应邀到一个上海女生家里做客,晚饭吃的是肉馅饺子,吃完饭,天南海北地聊开了,子秀无意中说了一句:“饺子真香啊,真想再吃几个。”他的本意是感谢和称赞的意思,没想到,这句话惹了“祸”。女同学明里陪我们聊天,暗中让她家人又忙开了,而这一切都是在悄悄地进行着,我们对此浑然不知。一小时后,当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再次端上来时,我们都埋怨子秀“多嘴”。同学在一起无拘无束,快乐开心的时光真美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