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韦斯特对法洛比说,“一个人如果用母语讨论一下希腊雕塑,就要受到大家的怀疑了。”
科莉特伸手按住韦斯特的嘴唇,转头对西尔维娅低声说:“这些男人都是可怕的说谎精。”
“我相信‘救护车’这个词在两种语言里是一样的。”玛莉·格尔纳勒克当仁不让地说道,“西尔维娅,不要相信特朗先生。”
“杰克,”西尔维娅悄声说道,“答应我……”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
“进来!”法洛比喊道。杰克却已经起身打开了屋门,向外看了一眼,就急匆匆地向大家说了一声抱歉,去了走廊里,还把屋门关上了。
他回来的时候,嘴里一直不停地咕哝着什么。
“什么事,杰克?”韦斯特问道。
“什么事?”杰克激动地将韦斯特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告诉你出了什么事。我刚刚收到美国公使的一封派遣函,要求我立刻前去指认我们的一个同胞和艺术家兄弟,一个卑鄙的窃贼和一个德国间谍!”
“不要去。”法洛比说。
“如果我不去,他们会立刻枪毙他。”
“就让他们动手吧。”索恩低吼道。
“你们知道他们要枪毙的是谁吗?”
“哈特曼!”韦斯特一下子就想到了。
西尔维娅面色惨白地跳起身。奥蒂尔伸手搂住了她,扶着她坐到椅子里,镇定地说:“西尔维娅有些头晕,一定是屋子太热了,拿些水来。”
杰克立刻把水送了过来。
西尔维娅睁开眼睛。片刻之后,她又站起来,在玛莉·格尔纳勒克和杰克的搀扶下走进了卧室。
这是散会的信号。大家依次和杰克握手,祝愿西尔维娅能够好好睡一觉,不必被这样的事情打扰。
玛莉·格尔纳勒克和杰克告别的时候避开了杰克的目光。不过杰克还是热情地感谢了她的帮助。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杰克?”韦斯特留到了最后。杰克告诉他一切都好之后,他才匆匆跑下楼梯,追上了其他人。
杰克靠在楼梯扶手上,倾听众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随后是楼门开关的声音。终于,整幢房子都安静了。杰克又等了一会儿,咬住嘴唇,凝视着下方的黑暗。终于,他急躁地回到了房间里。“我一定是疯了!”他低声嘟囔着,点亮了一根蜡烛,走进卧室。西尔维娅正躺在**。他向妻子俯下身,拨开她额头上的卷发。
“你好些了么?亲爱的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没有回答,只是睁开眼看着杰克。片刻间,两个人四目相对。杰克只感到一阵寒意渗进自己的心里。他坐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脸。
西尔维娅终于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格外紧张,而且语调完全变了。杰克从没有听到她这样说过话。他放下双手,在椅子里坐直身子,仔细倾听。
“杰克,这种事终于发生了。我一直在害怕它的到来,害怕得浑身发抖。啊!我有多少次在夜晚无法阖上双眼,只因为这件事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我祈祷能够在你知道这件事以前死去!因为我爱你,杰克,如果你走了,我将无法活下去。我欺骗了你。这件事发生在我遇到你之前。但自从你在卢森堡公园遇到泣不成声的我,和我说话的那一刻起,杰克,我就在每一点思想和行动中都对你忠贞不二。我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你,却不敢告诉你这件事。我害怕你会离开我。从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对你的爱就一直在成长——成长——天哪!我也一直在承受煎熬!但我不敢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但你还不知道最糟糕的事情。对于他,我现在又在乎什么?他是那样残忍——哦,那样残忍!”
西尔维娅将脸埋在手臂中。
“我必须继续说下去么?我必须告诉你——你是无法想象的,哦!杰克……”
杰克一动不动,一双眼睛仿佛已经死了。
“我……我那时是那么年轻,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他说他爱我……”
杰克站起身,攥紧烛芯,熄灭了烛火。房间里暗了下来。
圣苏尔皮斯的钟声报告着时间。西尔维娅抬起头看着杰克,用炽热的语气飞快地说道:“我必须说完!当你告诉我你爱我的时候——你——你不向我要求任何东西。但就算在那时,就算在那时,也已经太晚了。另外一个生命已经将我和他捆绑在一起。他只会永远挡在你和我之间!为了这另一个他所拥有的生命,为了这无法改变的事实,他绝不能死——他们不能枪毙他,为了另一个人!”
杰克一动不动地坐着,但他的思绪已经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旋涡。
西尔维娅,小西尔维娅,和他一同分享绘画,一同度过凄凉萧瑟的围城生活,却毫无怨言。这位有着苗条身材,碧蓝双眼的女孩。他很少用言辞表达自己的爱意,因为对她的爱实在太过深沉。他与她嬉戏,与她亲昵,对她有着没有止境的**。而她更是对他有着炽烈如火的爱意——这爱意无论有多少也无法让他满足。而这就是躺在黑暗中独自饮泣的西尔维娅吗?
杰克咬紧了牙关:“让他死!让他死!”他的心在这样向他吼叫。但为了西尔维娅,还有——为了另一个生命。是的,他会去的,他必须去。他已经将自己的责任看得非常清楚。但西尔维娅,现在一切都已经被说出口,他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成为她的那个他了。一种模糊的恐惧感抓住了他的心。他颤抖着,划着了一根火柴。
她躺在那里,卷发散落在脸上。一双白色的小手按住了胸口。
他无法离开她,但他也不能留在这里。他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爱她。她曾经只是他的一位同好,他年轻的妻子。啊!现在他在用自己的全心全灵爱着她。他明白自己的心,只是明白得太迟了。太迟了?为什么?然后他想到了那另一个人,束缚住西尔维娅,将她永远地和那个畜生捆在一起。那个现在生命有危险的畜生。他骂了一声,向屋门扑过去。但那扇门没办法打开——还是他在将门压住,将它锁住了?他跪倒在床边,知道自己不敢离开自己的生命所系,知道自己的懦弱是因为自己求生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