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婶婶有事吗?”
“不,给婶婶叫一份梅川的鳝鱼盖浇饭。”
这下子洋一微笑了。
“你告诉美津一声,好吗?——没别的事。”
阿律说罢,想把头挪一挪。这么一来,冰囊滑下来了。洋一不等护士动手,自己给放回原处。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马上想:可不能哭。可是那时已感到鼻梁上满是泪水了。
“小傻瓜。”
母亲小声嘟囔了一句,像疲乏似的又闭上了眼睛。
洋一在护士面前觉得害臊,涨红了脸,沮丧地回到吃饭间。一进去,浅川的婶婶就回过头来仰视他,问道:“妈妈怎么样?”
“她醒着。”
“醒是醒着。”
婶婶和阿绢似乎隔着长火盆面面相觑。姐姐翻着两眼,用簪子搔搔发髻根,然后把手伸到火盆上烘着,问道:“你没讲神山君回来了吗?”
“没有讲。姐姐去讲吧。”
洋一挨着隔扇站着,把松了的腰带系紧。脑子里只转着这么一个念头:说什么也不能让妈妈死去,说什么也不能……
二
第二天早晨,洋一同父亲在吃饭间里隔着饭桌面对面坐着。婶婶昨晚住下了,她的饭碗也在饭桌上扣放着。护士梳妆打扮要耽搁很久,据说婶婶替她去照顾母亲了。
父子俩吃着饭,不时三言两语地谈着。大约一周以来,每天都是两个人寂寞地用餐。然而今天他俩的话又比平时还少。伺候着他们的美津也只是默默地给他们添饭。
“今天慎太郎会回来吗?”贤造像等待回答似的瞅了一下洋一的脸。可是洋一沉默不语。眼下他摸不透哥哥的心思,不要说哥哥今天回不回来,就连哥哥到底回不回来他也不知道。
“还是明天早早回来呢?”
这下子洋一不能不回答父亲的话了。
“可是我想学校正在考试吧。”
“原来如此。”贤造若有所思地把话中断了。过了一会儿,他让美津给倒着茶,说道:“你也得用用功啊。慎太郎今年秋天就要当大学生啦。”
洋一又添了一碗饭,没有回答。父亲不让他学他所喜欢的文学,近来只逼他用功,他突然觉得父亲面目可憎。他对父亲的逻辑的矛盾,也不免产生嘲笑的心情:哥哥上大学与弟弟用功,根本是两码事啊。
“阿绢今天不来吗?”贤造随即又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大概会来。她说如果户泽大夫来了,就给她打个电话。”
“阿绢那里也够钱吧。因为这次那边也买进了一些。”
“多少闹了点亏空吧。”
洋一也已经在喝茶了。今年四月以来,市场上发生了空前的恐慌。就连贤造经营的商店,由于生意相当兴隆的大阪某个同行突然破产,最近也遇到了垫付贷款的厄运。再把这样那样的种种打击统统算上,至少蒙受了三万元上下的损失——这个情况是洋一偶然听说的。
“但愿亏空不要闹得太大——这么不景气,咱们的店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出事呢……”
贤造半开玩笑地说着泄气话,懒洋洋地离开了饭桌。他拉开纸隔扇,走进旁边的病房。
“汤和牛奶都喝了吗?那么今天可太好啦。不尽量吃可不行啊。”
“要是再能把药也吃下去就好啦,可是一吃药就吐。”
洋一还听见了这样的对话。今天早晨他在饭前去看望,母亲的体温比昨天和前天低多了。口齿也清楚,翻身也显得轻快些。“肚子虽然还痛,但是觉得舒服多啦。”——母亲自己也这么说。而且还有了食欲,也许不像迄今所担心的那样,说不定意外地容易恢复。——洋一窥视着隔壁房间,喜出望外。可是他又多少产生了带迷信味儿的恐惧,担心要是想得太美了,母亲的病可能反而会恶化……
“少爷,电话。”
洋一依然两手着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望去。美津口衔衣袖,用抹布擦着饭桌。告诉洋一接电话的是另一个年长的女用人阿松。阿松连手也没来得及揩干,就那样系着袖带[3]站在厨房门口,她身后可以瞥见一把铜壶。
“哪里来的?”
“唔,是哪一位呢?……”
“真没法儿,老弄不清是哪一位打来的。”
洋一发着牢骚,立即走出了吃饭间。让憨厚的美津听他讲犟脾气的阿松的坏话,他觉得是挺愉快的事。
他去接店里的电话,原来是药店老板的儿子田村打来的,他俩是一起从中学毕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