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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上的白日梦(第3页)

我梦见雨后的大草甸子上有一只红毛长尾巴的狐狸。狐狸飞快地向水边跑去,它一定又想去捉鱼吃了,我赶紧飞快地跑去跟着它,看它今天可有什么收获。狐狸飞跑到水边,四面看了看,四周什么动静都没有。狐狸在雨后的大草甸子上打了个滚,它的红毛都被草色染绿了。它一转身跑到花椒树下躲了起来。一直待在水牛背上的牛背鹭,笨拙地飞起来,飞过来落在花椒树上。牛背鹭用嘴梳梳羽毛,又抬起头观察着大草甸子。浑身染绿的狐狸悄悄伸出爪子,伸向牛背鹭的长腿,打算一下子攥住牛背鹭的大长腿,然后把牛背鹭从花椒树上拉下来,再拧断它的脖子,把它当成一顿美味的午餐。正在这时,水面上哗啦一阵大响动,一只大鲤鱼从水下摇着尾巴跳出来,把一串花椒籽甩在狐狸头上。狐狸疼得大叫一声。牛背鹭受到惊吓,一蹲身子,飞起来,飞到水牛背上去了,它现在安全了。

我心里知道,我现在为什么总是梦见雨水和雨后。仲夏时节,雨水总是很多的。雨水滋润着人的思想和梦境。哪怕我拼尽全力,想从雨水的梦境里挣脱出来,可是我挣得脱梦境,却挣不脱季节。我只好在雨后的梦境中深陷下去。我心里似乎清楚这是白日梦,但是我似乎又控制不了自己,也由不得自己要做白日梦。

季夏是夏天的最后一个月,也是最热的一个月。大暑这一天,无论阴雨晴热,我总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逍遥游》,泡一杯单丛茶,到南边的房间,面朝南偏西的方向,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现在太阳正向赤道回归,天气的暑热即将达到顶峰,阳台和飘窗里夏至前太阳照晒不到的地方逐渐又能照晒到了,这些地方在冬至到来前将一直能够照晒到。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平原上一些集镇里的人说话,有时候做白日梦。

我梦见有个人递给我一把木头锹,让我把一段决口的堤坝堵上。我用眼量了一下决口堤坝的长度,仿佛一眼望不到缺口的那一端。于是我从缺口的这一端开始走,用步量的方法实地感受一下决口的长度。我走了很久、很久,好像天都快亮了,城市中心的钟声都响了,我还没走到缺口的另一端。我不再计较缺口的长度,开始用木锹挖土,填堵缺口。木锹一挖就断了,等我蹲下去修理的时候,它又变得好好的。我站起身来,卖力地再挖,它却又断了,我蹲下去修理它,它又好了。我想到附近的集市上去换一个合用的锹,可是集市上的人都散了,剩下的几个小贩也在收拾摊位。我回到河堤旁。我知道我必须有耐心,不去计较,才能把这件事做好。

我梦见自己在一个西晒的屋子里午睡。屋子在一个楼房的顶层,离太阳的位置最近,屋顶被太阳晒得滚烫。西窗窗帘没有拉上,刚过正午的明晃晃的阳光倾泻到屋里。我盖了一床用老式方法做成的厚棉被,身子底下还铺了一层厚棉絮。我热得浑身冒汗。我想把被子掀掉。于是我就用力把被子掀到一边去。我松了口气。可是我刚想接着睡,棉被又盖到我身上了。我知道我必须耐受这些,因为这样的情况每年夏天都会出现。我站起来去拉窗帘。只听刷的一声,厚厚的窗帘把明晃晃的阳光挡在窗外了。但是当我回到**,想接着再睡时,我发现窗帘并没拉上,阳光越发刺眼了。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睡。可是另一个方向也有大窗户,也有太阳,阳光也是明晃晃的。

我梦见我和许多人在一个空旷、酷热的地方排队,要通过一个关口,才能到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去。队伍并列排了三个,都很长很长,一眼望不到头。我不知道该排哪一队,心里特别想问问别人,可是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只好到处听别人说话,了解一些情况。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有人介绍说,排在左边队伍里的人,都很听话,管理人员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做,如果不按要求做,就有人把他们从队伍里拉出来,从左边的悬崖上推下去,摔得身首分离;排在右边队伍里的人,都不听话,也没有管理人员,大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如果只会模仿别人的做法,就有人把他们从队伍里拉出来,从右边的悬崖上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排在中间队伍里的人,都会根据情况决定怎么做,他们有时候按左边人的做法做,有时按右边人的做法做,如果不能随机应变,就有人把他们从队伍里拉出来,随机把他们推到左边的队伍或右边的队伍里去。我很焦虑,不知道该排在哪个队伍里,最后的时间也快到了,真急人。

我梦见天气酷热难耐。正在这时,天空乌云密布,轰雷闪电。我心想,这下可好了,雨如果能尽兴地下下来,天气就会凉快!大雨倾盆而下。下得太尽兴了!可是大雨过后,空气变得又湿又热又闷,人气都喘不上来。这时,我恰巧走在一个刺眼而又封闭的地道里,身上黏巴得受不了,我心里想,如果这时能冲个温水澡,那是最爽的一件事。可是澡堂还在很远的前方,我必须尽力往前走,才可能走到那里。我终于领到澡牌,走进浴池,可以洗上澡了。但浴池里水太热,开水里还翻着滚。我蹲在浴池上,又想洗去污躁,却又不敢往下跳。这时旁边有人说,静一静就好,心静自然凉。我试着把心静了一静,果然身上凉爽多了。这时我似乎又可以坐下来,看书学习了。

我饿极了,终于找到一个牛肉汤店,老板拖了很久,他给别人从大锅里爽快地盛牛肉汤,还要在里面撒上香菜,可一直拖着不给我盛,后来他终于给我盛了一大碗牛肉汤,我搅些辣子在里面,胡吃海喝起来,这时一个凶人走过来夺走我的碗说,人要吃七成饱,才能长寿。我急得干瞪眼。我想和几个朋友在一起打牌,开始是一缺三,只有我一个人,我一直耐心地等待,终于等来了一个人,我们说着话,喝着茶,等其他人,接着又等来一个人,我们说着话,喝着茶,等最后一个人,这时门铃响了,最后一个人来了,我们赶紧搬桌子,摆椅子,可是突然走过来一个凶人,把最后来的那个人拉走了,还骂我们熬夜伤身,我急得结结巴巴解释不清。我的性欲来了,终于和一个异性睡到一起,我赤身**,可她总是推三阻四,开始说身上不方便,后来说没洗脸刷牙,又说灯光太亮,又叫我先去洗澡,可是等我洗了澡急不可耐地上床时,一个凶人突然闯进来把异性抱走了,还对我说要悠着点,不然会乐极生悲,急得我张口结舌。我碰到一个知音,于是没日没夜和他说话,说起来就没个完,也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困,坐在飞机上说,坐在汽车里说,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游览时说,吃饭时喝茶时一直说,可是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个凶人,像牵小孩一样,一把把那人拉走了,还撂下一句话,说是为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我急得抓耳挠腮。

我梦见我在濉河注入濉水湖的三角地带的荒地里,开荒种了成百上千亩紫云英。我选的是那片海拔不太高,但濉水湖涨水也淹不到的地块。那里有的地方高一些,有的地方低一些,显得错落有致。那里树木不多,相距很远,有几株大杨树,还有几株老柳树、几株大槠树,另有几株大椿树。那整个地域显得十分空旷,有起有伏,在高地上看见远处的湖水了,但真要走到湖边,摸一摸湖水,还需要一些功夫。

紫云英开花时蜜蜂就来了。我在一望无边的花海里随机支起了上百个木制蜂箱,蜂箱上面有人字脊,可以为蜂箱遮风挡雨。花开得太盛了,蜜蜂们被吸引来,它们钻进蜂箱,酿蜜生子,繁衍成群。蜜蜂们酿成的紫云英蜜,则储存在蜂箱后部的一个蜜盒里。会有无数人开车或坐车来看紫云英花海。志愿者会教游客打开蜂箱后部的开关,让蜂蜜流出来,流进自己带的瓶子里,免费带走。或者打开蜂箱后部的开关,让蜂蜜流到自己带来的面包上,孩子们就可以开心地边吃边玩了。一些收入很少的人可以住在蜂箱附近的帐篷里,他们离开的时候,可以尽量带一两桶蜂蜜走,到城里卖掉,换一些钱来补贴家用。剩下的蜂蜜由志愿者开车送到附近的学校、养老院、医院、收入不高的家庭,免费送给需要的人。

我梦见我在濉河流入濉水湖的三角地带的荒地里,开荒种了成百上千亩野山药。其实野山药不需要刻意去种。去年秋天收获山药豆和地下的山药棍的时候,遗落的山药豆,挖剩下的山药的根须,都能长出山药小苗。仲春时,一场春雨过后,山药苗纷纷出土。山药的叶子是心脏形的,宽厚、墨绿。山药出苗时,先钻出一根藤蔓来,藤蔓劲道有力,上面布满了倒刺状的刚毛,可以钩在他物上攀爬,它们一晚可以伸长大半米。如果附近有可依凭物,藤蔓就攀缘而上,如果附近没有可攀缘物,藤蔓就向上相互缠绕伸展,或向南相互缠绕伸展。藤蔓一边向上或向南伸展,藤蔓的节点上一边长出心形的叶片,心形的叶片越长越大,叶片向着太阳展开,尽情地吸收阳光和热量。

到了夏天,山药的叶柄处,长出山药豆来,就像一个个极小的土豆,不过颜色更深灰一些,皮肤也较粗糙一些。山药豆如果滚落到地上,第二年就可长出一棵新山药来。山药豆收集起来,可以放在米里,煮成粥来吃;也可以和别的粗粮混杂在一起,打成汁来喝;还可以和猪排骨一起放进炖锅里,炖成排骨汤来吃;还可以磨成山药粉,用来做各种食品。山药地下的部分,就长成我们常见的山药棍。秋天山药成熟时,会有无数人开着车或坐车,从四面八方来看山药园。孩子们兴高采烈地采收一颗颗圆溜溜的山药豆。每个人都可以免费把自己采收的山药豆或山药棍带走,只要他们不忘记这一段快乐就好。收入少的人可以采收更多的山药豆和山药棍,到城里卖掉,换一些钱补贴家用。剩下的山药和山药豆,由志愿者开车送给附近的学校、养老院、医院、收入不高的家庭,免费送给需要的人。

从秋天开始,湖滩的小坑里、浅水的野草丛里,每天早晨都会有无数个明晃晃的鸭蛋和鹅蛋。志愿者每天都要早早起床,提着竹篮,或端着木盆,到湖滩上或草丛里,去拾鸭蛋、鹅蛋;到浅水里去摸鸭蛋、鹅蛋;到小岛上去收鸭蛋、鹅蛋。志愿者们每天的餐食,都离不开鸭蛋和鹅蛋。厨房会煮鸭蛋、鹅蛋;烧鸭蛋汤、鹅蛋汤,黄澄澄香喷喷的;用野蒜炒鸭蛋、鹅蛋,味道鲜辣;炖老鸭汤,非常养人;制作贡鹅和盐水鸭,味美无比。鸭蛋和鹅蛋吃不完、送不完时,就制作成可以冒出黄油的咸鸭蛋、咸鹅蛋。人们从四面八方,开着车或坐车来到鸭鹅湖。每个人都可以免费在餐厅吃这些美食,但不可以浪费。收入不高的人可以当志愿者,他们离开的时候,可以免费带走一些鸭蛋、鹅蛋,到城里卖掉,换些钱,补贴家用。志愿者每天都会开车,把鸭蛋和鹅蛋送给附近的学校、养老院、医院和收入不高的家庭,免费送给需要的人。

白露这一天,无论阴雨晴暖,我总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天工开物》,泡一杯银杏叶茶,到南边的房间,面朝正西的方向,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现在太阳更向赤道方向回归了,地球北半球气温愈加下降了,阳台和飘窗里有更多地方能够照晒到阳光了,太阳升起时北边的窗户逐渐照不到朝阳了,太阳落下时北边的窗户也逐渐照不到夕阳了。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自己脑袋里一个穿农服的人对话,有时候做白日梦。

我总是梦见自己仲秋在平静的河水边打水漂。我梦见我一个人在寂静的河边行走,有时候在河岸边坐下,默默地坐着,一句话都不讲,或有时候想一些无关的内容,就像是在寂然无人的高原一样。20岁时我一个人在夏天的高原上行走。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高原上,也不知道生命中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段历程。高原上寂静无人,只有刮个不停的风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鸟鸣。风略有些凉意,于是我把内衣**都穿在身上。但是高原上太阳从云朵里钻出来照在身上的时候,就觉得晒人,也觉得热,太阳被云朵挡住时,又觉得很有凉意。我一个人在寂静的河边行走时,就从河滩寻找一些薄片类的东西,最好是石片,有较大的重量。我侧过身把石片在水面上打出去。石片在仲秋平静的水面上形成七八个水漂,最后沉入水底。有些晒人的阳光照射在无人的河流、水面、河滩、水边的农田、水边的植物和我身上,使我觉得寂然却又丰盈,使我觉得寂然又略感怆然。就像当年我一个人在高原上行走,高原的太阳照射在我身上、照射在草原上、照射在戈壁上、照射在蓝色的海子上、照射在格桑花上一样。河岸边的天空里也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鸟鸣,就像高原上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鸟鸣一样。不过,在高原上,人觉得人更小,人觉得天地更大。这时,我的内心就既充实,又寂然,又寂寥,有时也怆然。

我总是在仲秋梦见自己在平静的池塘边打水漂。池塘离村庄较远,周围长着许多大树,四周没有人迹,一时也听不到鸟啼,更没有鸭子和鹅等喧闹的家禽。我梦见自己想在池塘的水面上打几个轻盈的水漂。可是,池塘边不容易找到那种薄薄的片石,能找到的,大多是砂姜、碎石头、厚树皮或硬泥巴,有时候也能从泥土里抠出一两个碎瓦片。用砂姜打水漂,砂姜较重,疙疙瘩瘩的,又没有平面,只能形成阻力,不能形成浮力,所以能打成两个水漂就算不错了,往往是直接闷头栽进水里。用碎石头打水漂,也和砂姜类似,而且石头更重,没有一点浮力,打不起来一个水漂,都是直接栽进水底的。用厚树皮打水漂,树皮太轻,虽然能浮在水面上,或半浮在水面上,却也缺少了相应的重量,惯性形不成前行的动力,不能在水面上飞起来,它们落在水里,就直接浮在水面,或半浮在水面上了。用硬泥巴打水漂,湿的硬泥巴太重,会直接栽进水底;干的硬泥巴又太轻,打进水里,起一两个水漂,就沉进水里,分解得无影无踪了。碎瓦片是打水漂的好材料,但想找到又平又薄的瓦片,却十分不容易,要么就是太厚了,要么就是太小了,要么就是弯曲度过大。打水漂打累了,我就一屁股坐在池塘边,暗暗地想,我们的一生犹如打水漂:能找到一个宽坦平静的水面,不容易;能找到一个载梦飞翔的理想工具,不容易;能找到一个角度适当的切入方式,不容易;能让梦想飞起来,不容易;能让梦想多次腾飞,更不容易。不过回过头来想,倒也没有什么。能在仲秋的池塘边,能在一片平静凝和中,心无挂碍地度过这段悠然的时光,不也是一段精彩的精神升华吗?甚至,我竟可以不努力地去找瓦片或石片,不去激起水花,不去打出水漂,我只在池塘边坐着,默念着古人的诗句“池塘生秋草,园柳变鸣禽”,也能达致内蕴的发酵和升腾。

我梦见自己慢慢安静下来了。室外下着秋雨。这时检验自己的内心是否焦躁,就是看自己是否急着要到室外去。如果并不急于要去室外,或能够不慌不忙地前往室外,都是内心慢慢安静下来的标志。

我不急着要到室外去。除了《淮南子》以外,我可以捧起任何一本厚书,坐在任何一把椅子上,心无旁骛地读起来。我从纸的气息中,嗅到了青草和大树的味道。发明了纸的那个人真是太厉害了。没有纸,人们就只能读到像《老子》那样简单的短句,因为可以书写的介质太大、太重了,非常不方便携带。但是有了纸以后,也出现一些问题,就是人们逐渐变得没有节制,很容易把书写得很长、很厚。但是这不包括《庄子》《孟子》《荀子》《礼记》《史记》《淮南子》等等,这些书虽然厚,但它们厚得有质量,它们必须厚,厚了才是唯一的它们,如果不厚的话,那就不是它们了。觉得一本书厚,潜台词就是那本书厚得没必要,厚得没质量。觉得一本很厚的书不厚,潜台词则是那本书厚得有价值,应该再厚些。我这不是典型的双重标准吧?

古代的人都善于发现吗?比如,庄子等人很善于发现自己的影子。他们发现了自己和影子之间有太多的逸闻趣事。他们发现自己走时,影子也走;他们跑时,影子也跑;他们停时,影子也停;他们动时,影子必动;有光亮时,才有影子;无光亮时,没有影子。这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说这个发现了不起,是说这种现象太寻常了,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但我们却不能发现。发现寻常事物中的道理,似乎比发现无法知晓的事物中的道理更不容易。但庄子他们没有发现影子与声音之间的关系。有光亮时,必有影子;无光亮时,必无影子;他们走时,影子也走;他们跑时,影子也跑;他们停时,影子也停;他们动时,影子必动。但是,他们说话,影子不语;他们唱歌,影子不吭;他们怒吼,影子沉默。影子为何不对声音做出对等的反应?影子真的信奉沉默是金的法则吗?这难道不是值得我们沉思的一个问题吗?

现在,室外的秋雨下个不停,室内既没有阳光,也没有灯光,因此我在梦里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但是,我可以把灯打开呀,活人难不成要被自己的尿憋死?灯一开,世界就完全变了,变成一个现实的世界了。我发现,影子不出现在梦境中,影子只出现在现实的世界里。我相信没有人在梦境里见到过自己的影子。我很自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影子了。灯一开,影子就出现了,这是一个百试皆灵的规律。我看见影子出现在灯光的现实世界里。我走时,影子必走;我跑时,影子必跑;我停时,影子必停;我动时,影子必动;我侧立,影子必侧立;我倒立,影子必倒立;我金鸡独立,影子必金鸡独立;我躺下,影子被我压在身下;我走到无影灯下,影子淡化成许多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影子。但我说话时,影子却不语;我唱歌时,影子一声不吭;我怒吼时,影子保持沉默;我叫骂时,影子装没听见;我骂累了喘息时,影子无动于衷;我安静时,影子和我一样安静;我出门时,影子立刻消失不见了。

有人曾经想要斩断影子与自己的关系,这样的想法够大胆、够狠、够顽强、够执着。这并不好笑,也不一定是愚蠢的行为,有时候还是必需的。例如,一只老鹰在天空盘旋时,它要尽量隐藏自己的影子,因为影子会暴露它的行踪,猎物在地面上看到老鹰的影子,就会快速地躲避。一只飞鸟在海洋上飞翔,它的影子落在海面上,海水里的一种飞鱼,就会从海水里跳起来扑食这只暴露了自己的飞鸟。

不过,影子更多的还是我们每个人最优质、可靠、简省的宠物或伴侣。我们不用喂养影子,不用单独给它房间,不用为它布置一个影子窝,不用担心雨淋了它、太阳晒了它、风吹了它、冰雪冻了它,不用担心它会走失,不用担心它来生理期(例假),不用担心它有情绪。当我们孤独时,当我们忧愁时,当我们失落时,当我们伤心时,当我们的幸福需要分享时,当我们喃喃自语需要听众时,影子都会应召而来,即时出现,为我们分忧,为我们解愁,听我们的自白,分享我们的幸福,陪伴我们行走,让我们知道自己仍然活力满满,生命旺旺。有了影子,孤寂就再也不能随我们而行了。孤寂被我们的影子赶走了。

立冬这一天,无论阴雨晴暖,我总会挑一本书,今年这一本是《诗经》,泡一杯石斛茶,到北边的房间,面朝北偏西的方向,坐在椅子上,读上半天。现在太阳更向南半球飘移了,离我们生活的北半球更远了,天气愈加冷凉了,阳台和飘窗里夏天和秋天太阳照晒不到的地方,很快又都能够照晒到了,床和地板也要用床单和地毯盖上了,以免阳光长期照射,出现老化现象。虽说是读,但往往只是半读半想,有时候沉湎于冥想,有时候和自己脑袋里的一个知识辩论,有时候做白日梦。

我梦见自己在砾石滩上跋涉。我看见一群野狼从天际线上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那阵势有点吓人。我又看见一头棕熊心满意足地从天际线蹒跚走来,走到离我足够近时,驻足看了看我,又面无表情地走开了去。我走到天际线那里,看见砾石滩上有一个丰盈的女人,衣衫被撕得稀烂,身上都是鲜血,头枕在一堆枯草上,微弱地喘息。我赶紧跑过去,看见她还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我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想察看她胸脯上的伤口。可是她突然开口痛骂我,说我想戏弄她。我尴尬地站起来,四面看看砾石滩,没有人替我作证。我无奈地垂手站着,心神不定地看着她。

我梦见自己在寒冷的平原跋涉。我看见一群乌鸦在村后河边的树林里叫,好像是在招呼我过去。我走过去时,它们往小河边一个麦秸垛方向蹦跳,然后又一个接一个飞走了。我又看见一只冬眠的獾子钻出枯草丛,懵懵懂懂地跑到离我不远的地方,立起上身,呆呆地看看我,然后又懵懵懂懂地跑走了,消失在小河边的一个麦秸垛后面。我走到麦秸垛那里去,闻到麦草的香气。我看见麦秸垛后面的碎麦草上,睡着一个赤身**的女人。她的腰肢纤细,四肢有力,脚上的皮肤很光滑。但我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动了恻隐之心,伸手想去试试她的鼻息。可是她突然翻身坐起来,痛斥我的流氓行径。我吓了一跳,跳到一边。周围没有别人,谁也不能证明我的清白。我惶恐地在原地站着,不知她会怎样制裁我。

我梦见我在一个冰凉的荒原跋涉。我看见几只老鹰在天空盘旋,看见有人走过来了,老鹰们就俯冲下去,片刻以后,它们又升上天空,然后就不情不愿地飞走了。我又看见一头身手敏捷的猎豹,它像一道黑色闪电一样,无声无息地窜过,忽然它停下来,扭过头来看我,然后改变路线,折了个九十度的弯,又像一道闪电,向另一个方向跑去。我走进荒原的草丛里,看见一个健美的女人,衣衫破损,鲜血淋漓,躺在草丛里,大口喘着气。我想看看她手里紧攥着的是什么留言。可是她突然发飙,大骂我不要脸。我吓得滚到一边。荒原上没有人,我支支吾吾的,想辩解却辩解不清,周围也没有人能证明我的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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