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答应下来,又要往陈其那边赶。
“别跑,别跑。”老人仍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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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屋,我还未及讲话,人就像过了电一样,僵在门口。田艳也追过来,差点撞到我,她的手紧捂着嘴,侧面看,张开的颌骨,清晰可见。
那是一座半米高的立体式花色拼盘,三层,具体有多少颜色,数不清。只认得底部繁密交叠的编篮上,架着凤冠式的什锦花坛,珠围翠绕,仿佛会动。顶端是一只正引颈拍翅的鹤鸟,身子主体,白如凝冰春雪,羽翼之处,又似利剑拂风。
陈其俯身在案,侧身看我,他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数高楼的孩子。
田艳也不敢离近,她对这一幕显然毫不知情。
“你跟哪儿变出来的,这是什么?”她用手掩住脖子,胸口起起落落。“怎么不提前和我说?”
“和你说有什么用,你什么时候见过母鸡替公鸡打鸣儿的?”
他得意地朝我们晃晃头,田艳才敢走过去细看。他拿着用罐头铁皮自制的U型刻刀,案子还放了把锋利的桑刀,这令我想起葛清是怎么说他的。
“这叫松鹤延年,傻小子,见过么?我在菜里都用了什么?说说。”
我仍是专心致志地看,像在欣赏一幅呼之欲出的工笔画。
“我猜,花篮底座是瓜果和捆蹄雕的,篮面上有油焖笋、马蹄莲和银耳。鹤上有肉松,有山药?别的就认不出了。”田艳正指指点点地,忽然又变得一脸落寞。“你可真是严防死守,连我都要瞒。”
“多新鲜,你当我大半年病假是白歇的,又搭进去那么多钱。不藏几手绝的,拿什么让杨越钧给我提工资?”
“师哥,你还切什么呢?”我一下记起了什么事。
“我再补个**。”他用桑刀将一棵小白菜的外层斩掉,又用手掰掉老帮,剩出七八瓣嫩菜帮。左手再拿住菜头,换小刻刀,顺丝纹插刀。然后,逐层减刀、抽丝,再插刀。“艳儿,拿盆凉水,这筋皮和菜丝可断不得,把花咕嘟一泡,吸足水养足韧劲后你再看,我这玉龙闹海,比天安门摆的都不差。”
“师哥,你刚才端出去那几盘,都是咱们店的菜么?师父被领导问得讲不出话,差点进来当面盘你个底儿掉。”
陈其的手停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他们人呢?”刀像飞镖一样,被他甩在案上。
“还好被一位老太太岔开了,现在师父正带他们去看鸭房。他嘱咐我,让你按之前定好的单子做菜。考核组的人打完分,就没你事了。”
田艳一直看着陈其,她那双内尖外阔的丹凤眼,露出惧色。
“我就知道老家伙没安好心!”
他拎着费尽心思才刻出来的篮筐,从冷菜区里蹿出去,像一匹惊马似的,直奔大门外。我和田艳眼睁睁瞅着他,将半人高的“松鹤延年”,狠狠抛向街面。
那道菜散在地上的时候,我想我能认出来了。
最里面塞的都是凤尾鱼、醉鸭、蓑衣洋花萝卜和油爆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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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虽然停了,风却像孩子手上总也剪不短的长指甲,刮得人脸生疼。棉絮大的雪粒,被吹到砖缝上,冻成铅色的硬砣子。
我嘴里哈着白气,脚踩满地的枯树杈和石子,仿佛上上下下,全是葛清。
区里的几张嘴,若是敢在鸭房里,还要挑肥拣瘦,不挨嘴巴子就算是他们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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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还全停在后院,跟雪汤子里站着。鸭房寂然不动的,门都没开,像是一座不愿外人打扰的土地庙。我刚钻进队伍,就被师父拉了过去,我直冲他摇头,示意真不知情。
风是越刮越烈,站队首的肖主任和高老太太,华发乱飞。听见丁局长在咳嗽,杨越钧让我进去问问,葛清什么意思,想不想干了,不想高老太太却先开了口。
“葛师傅啊,我是老高,我们来看你了。”她合紧刚换上的雪花呢厚毛大衣,走近房门。“你开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