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不了你……”
“外面天高地远,你要多加小心,多加保重,只要你日子过得好,我就会很快乐的。”
她想弯下腰去,给他深深的一躬,却是把他的一只凉冷的手握在了自己一双温情的掌中。现在,她突然对生活有所欢欣有所乐观了。自己还年轻,来日还长远,为了海山哥这样的好人,自己也该活他个地覆天翻!
这幽幽寂寂的中天冷月呀,你睁大一只慧眼,开启一颗诚心,保佑我的海山哥有一个真正舒心的好日子吧!
001###第二章
雨后的长街弥散着更加浓重的秋情,给人以终于远避了暑气的惬意及一种怅然若失的凄凉。周末的夜晚浸着空散的轻松,也浸着芜杂的凌乱,脑腔中时不时涌入一堆乌七八糟的思绪,心啊,何时才能具备了排除一切琐碎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味到生之美味,否则,不管身在何等优雅何等闲适的环境中,也难有舒展的感受。
四十岁的年纪了,额头上虽还不见什么沟沟坎坎,眼旁细密的纹线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了。时光流淌得飞也似的,带走了千车万船的苦辣辛酸,沉淀下来了一层层剪不断理还乱的回忆。
曾经记诵过一位著名诗人的这么一首诗:
痛苦的辛酸的
幸福的甜美的
应该遗忘
应该珍藏
当我们凯旋而回首的时候
该遗忘的都是宝藏。
对于常人来说,这富有哲理意味的句子是入情入理的,而在她这里,却不能成立。当然,往昔那千般万种足踏荆棘的痛感许多已在记忆的古井中沉入平静,忆起来并不再是沉重的劳役,而尚有许多许多则仍在记忆的镜片中凝着永不消褪的血色,斑斑点点,钻心刺脾,伤情害身,决非宝藏……
那日清晨与海山哥作了别,怀着又紧张又喜悦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家中。见到门上一把熟悉的铁锁,就向邻家借了改锥,撬开了门鼻,屋中久不通风,霉腐的气味直扑鼻腔,四下里处处蒙着灰土。
在蒙着灰土的桌上见到一张压在一只茶杯下的字条,是芬妹临走时留下的,写道:大姐,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快要急疯了。大姐,到处找也找不见你,你不会撇下我独自到父亲那儿去了吧,我不知在哪才能找到你,我害怕极了·,现在我要到父亲那儿去了,如果你能见到这信,快快给我和爸写信,不然要把人急死了。
用抹布将各处的灰尘揩净,坐在**呆呆想今的去向。
在海山家养伤期间,这个问题想得很多很多了,但终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也到父亲那儿去?这恐怕不是明智的选择。父亲那里的情况可想而知,物质状况不说,那被人歧视的精神折磨绝不好忍受。
何去何从,实在是难以择定。
眼下急需解决的是肚子问题。从海山哥家出来时,被他硬塞给了二十元钱,这就是闯生活的全部资本。卖花生米的行当是绝不可再干的了,其他又有什么事情可做?
饭馆帮杂的事也实在发怵,两月前有妹妹相依相伴,旁人的讥言恶语寒眼冷面两人一起似乎还好承担,独独的一人去经受,重伤之后连个小小的安慰也不能得有,又如何受得住呢?
傍晚时分,走出家门,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弯街小巷,炊烧韵香气从家家户户门前窗隙飘扑出来。已是傍晚时分,人们又该喂一次肚皮了。
抑制不住食欲的骚闹,就去吃了一碗热汤面,再慢慢地往家踱,在一十字路口见到一个卖烤白薯的摊点,禁不住停下步来。本在食欲旺盛的年龄,一碗汤面怎抵得过深重的饥饿?那热腾腾香喷喷的白薯勾得人涎水直溢,那卖烤薯的老者冲她响亮的一唤:“烤白薯,又甜又香的烤白薯,又解饱又解馋。一毛一斤,烤白薯。”
母亲一言驷马难追。这所谓的“到时候”的诺言在她的心里整整钉了一年。第二年饥荒的情况丝毫未见轻减,在地里的秋庄稼开始收获之时,母亲便制定了一个切实的行动计划。
这天傍晚,母亲推出家中那辆没大梁的自行车,一把铁锨横栓在车上,另备了一只布袋,让陈惠蓉坐在自行车的后依架上,朝郊外驶去。陈惠蓉坐在车上,心中激**着快乐,这次她是作为母亲的助手到大田里挖掘人家收获后遗剩的白薯。如果运气好,可以大大地解一回馋了。
尽管是掘取人家剩落的东西,也并不那么理直气壮。所以才选择这夜幕降临的时刻。进入到一片黑乎乎的土地间,母亲和她不失时机地干了起来。月亮依依稀稀在薄薄的云层中放着疏冷的灰光,很少干重体力活的母亲很不协调地舞动着锈钝的铁锨,地是刚翻过不久的,但似乎并不松软,每一铲下去都要付出一股子不小的力气,一锨一锨不歇地掘下去。稍停,母亲一边吝啬地闪着电筒的光亮一边在翻上来的土中摸索,好半天一无所获。母亲似有些失望,俯下身更认真地在掘过的地段查找,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母亲叹了口气,抹一把额上的汗水,面向黑黝黝的田野怔愣了好一阵,又开始了翻掘的工作。顽强地一锨锨挖下去,家里人在等着出征者的佳音,终于有一块白薯被陈惠蓉的小手抓了出来。她欣喜异常,母女俩的干劲倍增,又有一块不小的收获到手。
母亲终于疲惫得不想动弹了,坐在地上,在越吹越冷的夜风中索索抖颤。陈惠蓉依在妈妈的身边,装有三四块白薯的小布袋拎在她的手中,她好饿好饿,真想打开布袋大嚼一场。妈妈歇息了一阵,就又抓起了铁锨,不觉中有一位老农接近到了她们身边,吓了她们一大跳。
老农的面色和善,讲话也平声静气,自报是生产队的巡夜员,看了看她们之所获,说,队里人家都在饿肚子,这白薯地翻了一遍又一遍,你们能捡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不像前三年大丰收的光景,地里的庄稼马马虎虎收一遍,白薯只捡大个的要,剩在地里的用脚踢都踢得出来。老农说这些话时一副痛惜的神情,他在渲泄心中的遗憾。
那难忘的辛劳之夜至今尚历历在目,没想到挨饿的滋味此时又毫不减势地重复而来。陈惠蓉那被饿飘了的思绪跌跌撞撞地飞到了红薯地里。这会儿正是大秋收割陆续展开的时季,灾荒年地里的食物被捡得干干净净,这并不歉收的年景地里总不至于一无所有吧。一边找工作,一边也要想法不花分文地解决肚皮问题。香甜适口的白薯若能积起一些来,可以充当一部分食粮,好应付即将来临的一个令人生畏的冬季。于是决定了做一次行动。
中午足足地睡了一觉。母亲留下的这辆自行车虽然破旧。补一补内胎还可以骑上远征。准备了布袋铁锨,动用了缸底一直不舍得吃的部分面粉,烙了大饼熬了稀粥,就着腌萝卜饱餐了一顿。待到天擦黑时蹬车出发了。
半个多小时就出了城,又蹬出半小时,进入了开阔的郊区田野。选择了一处翻掘过的薯地,将车子推至深处放好,脱下外衣就大刀阔斧地干了起来。
情况果然不错,几铲下去,就有大块的遗物露出地面来。精神就格外地抖擞,东西越来越多,干劲也越来越大。
今晚的月亮不同于十年前那个夜晚,很明很亮。田野间潮湿清爽的气息令她神怡。觉到肚腹饥了,就削了一块红薯有滋有味地大嚼,心中做着盘算:这薯地,在播种别的农作物之前再能有五六天的空隔,收获它百八十斤薯蛋就不成问题,掺上白面、玉米面真能抵挡一阵子了,肚子问题有了着落,谋职之事就能持韧而计,就不怕没有机遇。
翻掘进行到午夜时分,布袋里已装得满满的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收成。就不愿罢手收兵,继续干下去,用件褂子作包裹,实在无处装了,才恋恋不舍地拔腿回程。
第二天上午外出跑工作,又意外得到一家纸箱厂厂长的同情,同意她来做临时工,不要什么档案材料人事手续,做一天算一天。最少可干到明年春后。后天星期一就可来上班,日薪八角七分。她极兴奋,庆幸好运临身,生活总算能够安稳一阵子了;若上起班来,时间就紧张了,需要赶紧做过冬的必要准备。搪了炉子,购了烟筒,拉了一车煤,倾尽囊中所有买了白菜、食油、米面。一切准备停当。
明天是正式上班之日,前天晚上土中刨食的巨大收获使她心情浮动,这么实惠的事儿实不忍放弃不做。于是,备了两条口袋,披着星月又向田野进发了。
干得大汗淋漓,于得痛快欢畅。比昨天的成果更丰,心花怒放。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收拾停当,蹬车往城里返。
上了柏油道,车速加倍。宽宽的一条路,没有其他行客,任她风驰电掣突飞猛进。心中唱着欢快的歌,要争取五十分钟赶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