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允许,我想带一捧故乡的土,回去撒在母亲坟前。
>
>??赵立军2025。2。26”
周景明读完,将信折好,放入胸前口袋,紧贴心脏的位置。窗外雨丝悄然落下,打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二十八日,清明前夕。天空放晴,阳光洒满山坡。一大早,阿依夏带着巴合提来到荣誉墙前,手里拿着一小罐蜂蜜。
“这是今年第一批春蜜。”她将蜂蜜倒在一块干净的纱布上,轻轻涂抹在赵德海名字的刻痕里,“我们哈萨克人说,甜的东西能洗净苦的记忆。”
孩子们看见了,纷纷效仿。有人带来自家酿的酸奶,有人摘来最早开放的雪莲,还有人用彩线编织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挂在木牌下方。
到了中午,一辆老旧的越野车缓缓驶入山谷。车身沾满风尘,车牌是伊宁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走了下来,身形瘦削,鬓角斑白,眼神却坚定如铁。
没人上前迎接,也没人说话。大家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块写着父亲名字的墙。
赵立军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赵德海”三个字,许久不动。风吹起他的衣角,吹乱了他的头发。终于,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名字,像是触摸一段早已断裂的血脉。
然后,他跪了下来。
没有哭喊,没有言语,只是双膝触地,额头抵住冰冷的石面,肩膀微微颤抖。
人群无声。只有春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像是整片山谷在为他叹息。
片刻后,他起身,从背包里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怀表,放在纪念台前。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赠爱子立军,父手制,1983年冬。”
“这是我爸给我做的唯一一件礼物。”他对周景明说,“那年我十二岁,他说等我长大了就能修好它。我一直没敢打开……怕发现里面空了。”
周景明接过怀表,轻轻打开表盖??齿轮仍在,发条未断,只是积满灰尘。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刷子,一点点清理,然后轻轻拧动发条。
咔哒、咔哒、咔哒……
秒针竟缓缓走动起来。
“它还能走。”周景明把怀表递还给他,“就像你们父子的感情,只是需要有人愿意再试一次。”
赵立军接过表,紧紧攥在掌心,泪水终于滑落。
当晚,理事会破例召开临时会议。议题并非事务性决策,而是一场“口述史特别记录”。七位元老围坐一圈,轮流讲述他们记忆中的赵德海??
岳青山的儿子说起父亲晚年常独自坐在河边抽烟,嘴里念叨:“要是当初多问一句‘你家里怎么样’,也许就不一样了。”
陈嫂哽咽着回忆:“我举报之后,整整三个月做噩梦,梦见他站在雪地里对我说‘我不配吃饭’。”
武阳低声道:“其实那天晚上,我也看见他在保险柜前翻找,但他手里拿的不是图纸,是一张医院缴费单。”
阿依努尔最后说:“我娘临终前告诉我,赵德海曾偷偷把她送去乌鲁木齐看病,花了自己半年工资,从没跟任何人提过。”
周景明听着听着,忽然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1992年的会议纪要,在“永不录用”四个字旁又添了一句补注:
>“今日始知:最严的规矩,也应为悔改留一道门缝。此为制度之魂,非弱,乃强。”
二十九日,清明节。清晨五点,山谷寂静如初。周景明穿上胶靴,走出房门。前方,阿依努尔已站在升旗台旁,手中紧握绳索。她今日佩戴的仍是那枚1984年的铜质徽章,正面“劳动光荣”,背面“永不独占”。
国歌响起时,朝阳破云而出。
五星红旗在晨光中徐徐升起,湿漉漉地贴着旗杆上升,最终迎风展开,如火焰般燃烧在山谷之上。
不同的是,今日广场中央多了一盏长明灯,置于一方青石之上,灯焰稳定,映照四方。
仪式结束后,众人沿小路上山。赵立军走在最前,手中捧着那只修复的怀表和一?从母亲坟前带来的黄土。山路两侧,野菊花开得正盛,随风摇曳,像是在为归人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