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祝珩之端盘子的手都发麻了,实在太安静,他随口感慨道:“是不是突然觉得你以前二十几年都白活了?是不是觉得我不仅长得英俊潇洒,还温柔体贴,简直是所有姑娘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唉,谁嫁给我,谁就拥有了天底下最好的福气,真羡慕我未来的媳妇。”
林淮舟看着他,嘴巴一嚼一嚼。
祝珩之心情像被挨了一只鞋,霎那落了回来,道:“我很清楚你想说什么,但我不想转达,谢谢,吃块鱼肉都这么费劲,怪不得你这么瘦,一身加起来都没二两重。”
但见林淮舟喉结轻滑,终于吞下去了,他拿过床头边的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被强喂时嘴角沾到的汁水,道:“不怎么样。”
轰隆一声,祝珩之被劈得外焦里嫩。
“你可以走了。”林淮舟毫不留情下逐客令。
“真不好吃?”
“嗯。”
“不喜欢?”
“嗯。”
“要我拿走吗?”
“……”
“从湄清岛渔家乐到这里,我一路拎着那盛满一半冰块的破盒子,而且那鱼脍像你似的,娇气得很,还得趁底下冰块融化之前吃最好,我飞几十公里,就要停下来到处找新冰块补上去,为此,我四处打听特意找的冰饮铺子。”
“可谁知,人家冰块稀罕得很,不送不卖,得至少在店里花二两银子吃东西才肯答应,他娘的黑心店家,我剩下的月钱全搭进去了。这跌跌撞撞一路下来,我吃了三碗桂花酒酿、四碗砂糖冰雪冷元子、像脸盆那么大的两碗酥山冰酪,我容易吗我?”
“结果呢,紧赶慢赶累成狗送来,吃一口就不要了,还让凶巴巴地让我拿回去洗盘子洗筷子,我冤不冤?简直岂有此理,哪有你这样报答的?你要是不吃,扔了算了,我就当喂了白眼猫。”
话罢,祝珩之把那碟鱼脍放回铺满冰块的木盒上,毅然决然转头出门。
“等等。”
祝珩之猝然感动:“我就知道,师哥其实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这么对我……”
“窗。”
“……”
祝珩之硬生生憋回眼角的泪珠,头也不回,兀自跳出窗外,砰的一声,关上窗。
屋子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安静,那张向来空荡荡的小圆饭桌上,放着一盘薄而透亮的五色鱼脍。
如今竹林无声,风似乎停了,就寝再好不过。
可素来此时早已入睡的林淮舟,双目丝毫未阖。
须臾,他掀被起身,赤裸的双脚轻轻踩碎月色。
他记忆力格外好,自己从小被师尊安排在这个冷清清的竹苑里生活,习字、练功、念书等忙碌而娇小的身影清晰地充斥每一个角落,由小到大,总是活在师尊的表扬与批评中。
如今可算是长成了师尊理想中的样子,强大、公正、独当一面、有条有理,但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闲坐下来,好好吃过一顿有味道的饭。
鱼香四飘,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略微犹豫执箸,小心翼翼夹起一片薄薄的鱼脍。
学着祝珩之的样子,沾了一点小碟子里的焦褐色蘸汁,送进嘴里,没嚼两下,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什么不对,他重复之前的动作,又送进一块,眉心才得以舒展。
狭长的凤眸慢慢争圆,蓝瞳熠熠生辉如海底最纯粹的宝石,嚼着嚼着,眼尾自然扬起如翅,不自觉眯成一条月牙般的细缝。
桌底,赤足白净如雪,趾头透着淡粉,像花丛蝴蝶似的,翘起又落下。
孰不知,他斜后方的窗户并未关紧。
烛火透过窗隙,在黑暗的地面切割出一个不规则的长长的光影。
一个高大男子蹲在窗下偷窥且嘴角挂着邪恶微笑的猥琐身影,被深深刻在光中。
啪——
头顶一痛,坐靠窗下的祝珩之猛然一激灵,睁眼还是漫漫长夜。
彼时,五火七禽扇从他头上飞下来,一展扇面,跳舞似的朝窗户里摇晃身子。
祝珩之抓抓疼到发痒的头皮,一把掐住它,用眼神无声教训道:“小东西活腻了是吧?老子的头是你想打就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