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要验血,”姚说到这个好像很高兴,“很重要,方便我们相应调整您的疗养计划。”
“好吧,我可能会选择退出——”
“会有一点疼。”姚提醒道。
弗朗西斯看了下自己的手臂,之后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因为她看到血流进了试管。弗朗西斯甚至没感受到针的刺入。她觉得自己像小孩子一样无能为力。这种场景让她回忆起一生之中不得不到医院做小手术的情形,她很不喜欢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护士和医生们都可以按照他们自己的喜好给病人扎针,没有关爱,没有欲望,没有感情,只有专业知识。通常,弗朗西斯要花上好几天才能重新适应自己的身体。
这个为自己抽血的男孩的专业知识到底够不够?
“你之前培训过吗?”弗朗西斯试探性地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前世是护理人员。”姚回答。
弗朗西斯看着姚的眼睛。他是有些生气了吗?他是不是说自己是从护理人员转世而来?这些词总让人弄不清。“你说的不会是‘转世’字面上的意思吧?”
姚大笑起来,是那种听起来很正常的笑。“大概是十年前了。”
“你怀念当时的生活吗?”
“一点儿都不,我更喜欢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姚双眼很明亮,或许稍稍有些不开心吧。
“好了,结束了。”姚说着拔出针头,给了弗朗西斯一个棉花球,“用力按住,”他一边往试管上贴上名签,一边朝弗朗西斯微笑,“很好。现在,我们来量体重。”
“好啊,真的有必要吗?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减肥,你懂的,我是来……洗心革面。”
“就是为了留档。”姚说着,拿开棉球,在针头留下的小红点的位置贴了一块圆形创可贴,之后示意弗朗西斯到体重秤那边去。“随你便吧。”
弗朗西斯不想看数据。她不知道自己有多重,也不想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还可以更瘦一些,当然,年轻时候的她比现在瘦很多,但现在只要身上没什么病痛,她就挺满意。还有,人们总是提到体重这个话题,好像这是生活中最重大的奥秘之一,弗朗西斯觉得挺无聊的。最近瘦下来的人,总是传播自己使用的方法。瘦子说自己胖,体重正常的说自己肥胖过度,还有些人极力想让弗朗西斯加入自我厌恶的队伍。“啊,弗朗西斯,看到年轻苗条的女孩你不会觉得很有压力吗?”“并没有。”弗朗西斯会一边说一边往面包上再涂一层黄油。
姚往奶油色的文件纸上写了几个字,文件正面用粗体字写着名字:弗朗西斯·韦尔蒂。
越来越有看医生的感觉。弗朗西斯觉得一切暴露无遗,自己很是脆弱,而且稍稍有些后悔。她想回家。她想吃松饼。
“我现在很想回房间,”弗朗西斯说,“之前开车开了很久。”
“没问题。你不是背疼吗?我先给你在水疗中心预约一次紧急按摩。”姚说,“在房间里休息半小时,喝一杯思慕雪,再看看为你准备的欢迎礼怎么样?”
“太棒了。”弗朗西斯答应道。
他们一起往回走,经过用餐室时,正好看到那两个亲爱的毒贩——杰茜卡和本——跟自己穿着白色制服的健康顾问站在一起。健康顾问很年轻,深色头发,看名牌上写的字,她叫德莉拉,正在和刚才的姚一样,流利地讲解着用餐提示铃。
杰茜卡接受过多次整形手术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眉头马上就要皱在一起。“可是,要是没听到提示铃怎么办?”
“那就死定了!”弗朗西斯插了句嘴。
大家都转头看着她。本又把帽子反过来戴了。听弗朗西斯说完,本不禁挑起眉毛。
“开玩笑而已啊。”弗朗西斯小声说了一句。
弗朗西斯看到两位健康顾问交流了一下眼神,但她没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知道这两位顾问之间有没有桃色事件。他们身体灵活,可以进行那种有氧运动,健康的气息在年轻的身体中奔走。那种感觉肯定美妙极了。
姚带着弗朗西斯走回《泰坦尼克号》里的楼梯。弗朗西斯得走快些才能跟得上姚。上楼梯的时候,迎面走下来一名男士和两名女士,他们都穿着橄榄绿色的长袍,袍子上印着静栖馆的标志。
走在后面的那个男人戴着眼镜,一边下楼一边仔细查看墙壁。他个子很高,晨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超短裙,露出骨节凸出的膝盖和白皙且汗毛旺盛的腿。这种男人的腿总会让你觉得不好意思,好像你看的是他的隐私部位。
“好吧,我说的是,现在已经难得见到这种手艺了!”他凝视着墙壁,“这就是我喜欢这种房子的原因:注重细节。你想想我之前给你看的那些砖石。有人花时间去逐一打磨,难能可贵啊——姚,又见面了!新客人对吧?你好啊!”
他摘下眼镜,对弗朗西斯微笑,伸出右手。“拿破仑!”他突然大声说。
弗朗西斯吓得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那个男人是在自我介绍,不是随便就喊出那个历史大人物的名字。
“我叫弗朗西斯。”她也赶紧回应。
“很高兴认识您!我猜您也是过来参加十日疗养的,对吧?”
跟弗朗西斯的位置相比,男人站在台阶的高处,所以显得更高。对弗朗西斯来说,她简直就是仰着头看纪念碑。
“没错。”弗朗西斯很想说他太高了,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因为自己有六英尺(2)高的朋友珍说过,个子高的人完全知道自己很高,“差不多是这样。”
拿破仑指着两个已经下了楼梯的女士说:“我们也是!那两个是我美丽的女伴,我妻子希瑟,还有我女儿佐伊。”
那两位女士也很高。一家三口感觉都是从篮球队里出来的。两位女士也朝弗朗西斯礼貌微笑,仿佛她们出身名门,早已经习惯拿破仑被粉丝围住时安静地等待——可实际上,拿破仑才是那个缠住别人的人。妻子希瑟踮起脚尖,她又瘦又高,皱纹很深,皮肤晒得很黑,就像是被揉皱了又展平了一样。希瑟的皮肤像皮革,弗朗西斯心里暗想。这确实是为了方便记忆,不过反正希瑟也不知道。希瑟有一头灰发,扎成马尾,眼睛里似乎有些血丝。她整个人好像很紧张,不过整体看也还好。弗朗西斯也有些总是绷着一根弦的朋友,所以她知道怎么跟这种人相处(别想着跟他们一样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