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庭瞥了眼宗溯仪,见他摇摇头。
她挡在宗溯仪面前,“尊府衙之命巡视庶人,还不速速退散!”
听到府衙,陈澜山心底松了口气,除了克扣他们粮食外,倒还好相处。
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大人请。庶人正在里头舂米,保准按时按量完成要求。”他甚至连对方为何带个男儿过来都不敢问。
张庭牵着人就怎么堂而皇之进去,外头残破荒芜,里边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干净整齐许多。
陈澜山望着两人的背影,又是艳羡又是嫉妒,还有一丝困惑。这男子竟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
内院,干瘦苍悴的老翁抱着碗碟出来,抬眸一看,却徒然定住,脚像被粘在地上。
他霎时间热泪盈眶,“小……”嘴唇激动抖了抖,说不清楚话,“小小小仪……”手上脱力,碗碟哗哗啦啦砸落,锋利的碎片铺了满地,可他无暇顾及,径直就冲了过去,连脚被划伤流血都意识不到。
“我是外祖父啊……九年了,小仪我的孙儿啊过得好吗?外头可曾缺衣少食?”伸手想去触摸宗溯仪的脸,却猛地收回,恐让他染了脏污。
宗溯仪愣怔看着面前苍老枯瘦的男子,他是外祖父,他竟是外祖父?记忆中的外祖父,温柔高傲,气质华贵,是举国数一数二的大族崔氏的嫡子,是执掌东宫生杀予夺的太女夫,是未来天下最尊贵的男子。
多年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却狼狈落魄、垂垂老矣,过去与现在好像隔着两个世界,眼前的只是个形容邋遢的老村夫。
宗溯仪扑上去拥抱住他,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烫的划过脸颊,“外公……我没爹了。”哭声带着被碾碎后的痛苦绝望,整个人都随悲恸而震颤。
昔日的怨怼在这刻消散无影,只记得面前的人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张庭垂下头默默退出去,给祖孙二人腾出相聚的空间。
她四处转悠,可院子小的很,转来转去不过一亩三分地,比她最开始住的那个破屋还小。
前方有木槌击打的声音,她拐过墙角缓慢走了过去,茅草庭中,一老一少正在舂米,穿着粗陋的汗衫挥汗如雨,长得干瘦蜡黄。
老的眉间藏着股锐气,精神气很足,反而小的无精打采耸搭着眼,十分萎靡,倒是稀奇。
她站着没动,就默默看着,如同一位沉默的监工。
这想必就是她太岳母、岳姨了,干得很不咋样,手脚迟钝显然在偷奸耍滑。
性质太恶劣了,若她是监工,一定将……
这会儿小的停下擦汗,余光瞥到她的表情,瞳孔猛缩,打了个寒噤,“娘……这不会又是京都那边来的吧……”身体忍不住发抖,这些年反复的斥骂打砸,早就吓破了陈延年的胆,只要见穿这身衣裳的人就恐惧万分,更别说这人的眼神还阴冷可怖。
陈珏停下动作,往前望了眼,视线落在对方身上,没有说话。
张庭目光与她交汇,宛若了两军对垒,空气都仿佛凝滞。
短短瞬息间,竟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她知道自己是谁。
张庭快步走了过来,躬身作揖,眉目温润,“庭见过太岳母、岳姨。”这是开诚布公说明自己的身份了。
陈延年半张着嘴,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自己如何做了衙役的亲戚?
“免礼……”久违说着这二字,她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惴惴不安看向母亲。
张庭直起身,微垂着眼睛。
陈珏眼中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光芒,也带着郑重的审视,“你是张庭。”她语气肯定不容置喙。
“正是晚辈,长期外放不曾前来拜见,晚辈问太岳母身安?”
陈珏往后撤开两步,上下端详她一遍,点了点头,“君子如玉,如切如磋,是很不错。”目光生疏,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久违的老朋友,既熟悉又陌生。
她沉声问:“你因何来颍州府?官至何位?”
陈延年也盯着张庭,原来她就是小仪的妻主,没想到竟然在朝为官?
张庭老老实实答道:“晚辈来本府赴任,官至知府。”
陈珏:“……”
陈延年:“……”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陈珏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否认自己与外界失联有一段时间,但几个月前张庭还是知州,短短时间内就升到知府了?
中间三阶被吃了吗?从古至今从未听说有这等晋升速度,实在过于骇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