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话是接不上气的,”亚历山德拉说,“公爵,您一定是想表示,任何一个瞬间都不能用金钱来估计,五分钟的时间有时比一个宝库还珍贵些。这一切都是值得赞扬的,但是,那位对您讲出这件惨事的朋友……他的刑罚减轻了,那就是说,给予他这种‘无尽的生命’了。以后,他怎样支配这笔财产啦?是不是连每分钟都‘计算’着生活呢?”
“不,他亲自对我说——我已经问过他这件事了——他根本没有那样生活,而丧失了许许多多的时间。”
“如此说来,您得到了一个经验。如此说来,生活的确是不能‘计算’的。为了什么原因,这是不可能的。”
“是的,为了什么原因,这是不可能的,”公爵重复着说,“我自己也觉得如此……但是,我总有点不能相信……”
“那么,您以为您能比所有的人生活得聪明些吗?”阿格拉娅说。
“是的,我有时这样想。”
“现在还这样想吗?”
“现在……还这样想。”公爵回答说,依旧露出温和的,甚至羞怯的微笑,望了阿格拉娅一下;但是,他又立刻放声大笑,很快乐地看着她。
“这真是谦虚呀!”阿格拉娅说,她几乎恼怒起来。
“你们真是勇敢,听了这个故事会笑起来。但是,我从前听到这个故事时吓了一跳,以后做梦都梦见它,就是梦见了这五分钟……”
他的眼睛好奇而严肃地又向那几个听他讲故事的女人扫了一圈。
“你们不会为了什么事情生我的气吧?”他忽然问,似乎心里很慌乱。但是,他还直勾勾地望着大家。
“为了什么?”三位姑娘很惊讶地喊道。
“就为了我似乎在说教……”
大家全笑了。
“如果你们生气的话,就请不要这样,”他说,“我知道我的生活经验比别人少些,我对生活的了解也比别人差些。我有时也许说得十分奇怪……”
他显出非常惭愧的神情。
“您既然说您过去很幸福,那么,您的生活经验就不会比别人少,而要比别人多些。您为什么装腔作势,说出如此谦虚的话来呢?”阿格拉娅很严厉地、喋喋不休地开始说,“请您不必为了教训我们而感到不安,您并没有占什么上风。您那样清静无为,很可以享百年的清福。如果有人给您看死刑,又给您看一个手指,您会从这两方面同样得出高尚的思想,并且感到满足。人是可以这样生活下去的呀。”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生气,”将军夫人抢上去说,她早就观察着说话人的脸色,“你们说的是什么话,我也不明白。什么指头?这是多么无聊的话呀?公爵说得很好,只是有点悲伤的调子。为什么你竟使他扫兴呢?刚才他一边说,一边笑,现在却完全忧郁起来了。”
“不要紧,maman。公爵,可惜您没有见过死刑,否则我倒想问您一件事情。”
“我看见过死刑。”公爵回答说。
“看见过吗?”阿格拉娅喊道,“我应该猜到这一点!这是一切问题的关键。您如果看见了,那么,您怎么会说您的生活始终很幸福呢?您对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你们乡村里莫非也处决犯人吗?”阿杰莱达问。
“我是在里昂看见的。当时,我同什奈德尔到里昂去,是他带我去的。刚到那里,就碰上了。”
“怎么样?您觉得很有趣吗?里边有许多教训吗?有些有益的东西吗?”阿格拉娅问。
“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我在看了以后生了一场病。但是,说老实话,我在看的时候像被钉在那里似的,眼睛一点都不能离开。”
“如果叫我看,我眼睛也不会离开。”阿格拉娅说。
“他们那里不喜欢女人去看,后来,报上都记载过这类女人的事情。”
“既然他们认为这不是女人的事情,那么,他们的意思是想说(也就是辩白)这是男人的事情。我为了他们这种逻辑而向他们祝贺。您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吧?”
“请您讲一讲处决犯人的情形。”阿杰莱达插上去说。
“我现在很不乐意讲……”公爵感到为难,几乎皱起了眉头。
“您好像舍不得对我们讲似的。”阿格拉娅说了一句带刺的话。
“不,是因为我刚才已经讲过这次处决犯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