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玉章手中的绣绷跌落在地,针线散乱。她猛地站起身,眼前瞬间模糊,那个如山岳般沉稳,总是用慈爱目光看着她的阿玛…没了?
皇太极亦是霍然起身,手中的笔在奏报上划出一道刺目的墨痕。他脸上掠过深切的痛惜与凝重。额亦都不仅是他的岳父,更是后金开国的柱石,是他皇太极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他的离世,对整个大金,对他皇太极,都是难以估量的损失。
“备马!即刻去额亦都大人府上。”皇太极大步走到玉章身边,将她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乌那希,节哀。岳父…走得安详。”
玉章只觉得浑身发冷,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任由皇太极牵着,木然地被扶上马车。车轮碾过赫图阿拉的街道,往日熟悉的景象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薄纱。阿玛…那个在战场上勇猛无敌,在家中对妻儿却无比温和的阿玛…真的不在了?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孤寂与思念。
作为穿越而来的灵魂,在那个时空,她也有疼爱她的父母。额亦都和佟佳夫人的慈爱,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她远离亲生父母的缺憾,让她在这陌生的时代有了坚实的依靠。如今,这依靠轰然倒塌,那被刻意压抑的、对前世父母的刻骨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马车在肃穆的府门前停下。府门大开,白幡垂挂,哀乐低回,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悲伤的气息。府中上下,一片缟素。
皇太极扶着玉章下了车,早已得到消息的额亦都子嗣们,齐齐跪在府门前迎候,哭声一片。
老三彻尔格及其妻赫舍里氏作为长子(前两子已经去世)长媳,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率先叩首:“奴才彻尔格(赫舍里氏),叩见贝勒爷、福晋。”
彻尔格悲痛难忍,几乎语不成句,“阿玛…阿玛他…”
韩代、阿达海、图尔格紧随其后,皆是悲恸难抑。他们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郭络罗氏、佟佳茉雅奇也跪在一旁。伊尔根觉罗氏低声啜泣;郭络罗氏性情较为外露,哭声尤为哀切;茉雅奇则强忍悲痛,努力维持着仪态。
就在此时,又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疾驰而来,在府门前急促停下。车帘掀开,乌林珠几乎是跌撞着跳下车,她发髻微乱,脸上泪痕交错,往日灵动的眼眸此刻红肿不堪,盛满了巨大的惊恐与悲伤。她一眼看到站在府门前的玉章,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痛哭出来,踉跄着扑向玉章:“姐姐!姐姐!阿玛…阿玛他…”语不成句,唯有撕心裂肺的哭声。
紧跟在乌林珠身后下车的是她的新婚夫婿济尔哈朗,他也是一身素服,面容沉痛肃穆。他快步上前,先是向皇太极和玉章郑重行礼:“四哥,四嫂节哀。”随即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乌林珠,“乌林珠,撑住些,岳父在天之灵看着呢。”目光扫过彻尔格等兄弟时,微微颔首致意,一切尽在不言中。作为额亦都新晋的女婿,他的出现代表了舒尔哈齐一脉与额亦都家族的紧密联结,也表达了他对岳父的敬重与哀思。
玉章紧紧抱住扑来的妹妹,姐妹俩的泪水瞬间交融在一起。乌林珠的悲痛如此直接而汹涌,更让玉章心碎,她拍抚着妹妹颤抖的背脊,声音哽咽:“乌林珠…阿玛他…走了…”看到妹妹,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不久前还无忧无虑、在阿玛膝下承欢的小女儿,如今却要承受如此巨变,心中更添酸楚。济尔哈朗的沉稳与关切,在此时给了乌林珠一丝依靠,也让玉章稍感宽慰。
进入灵堂,气氛更是压抑沉重。巨大的棺椁停放在正中,香烟缭绕。额亦都的几位遗孀跪在棺椁两侧。
最靠近棺椁的,是觉罗郡主。她身份尊贵,此刻也卸去了所有华饰,一身素服,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望着棺木,仿佛灵魂已被抽走大半。她与额亦都相伴最久,感情深厚,丧夫之痛刻骨铭心。
紧挨着她的,是玉章的生母,佟佳夫人。她的身体本就因上次受惊而虚弱缠绵病榻,此次骤闻噩耗,更是雪上加霜。她几乎是被侍女架着跪在那里,脸色灰败,眼神涣散,泪水无声地滑落,整个人摇摇欲坠。玉章看到她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快步上前,跪倒在母亲身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哽咽着唤道:“额娘…”
佟佳夫人感受到女儿的温度,涣散的眼神才凝聚了一丝微弱的光,她反手死死抓住玉章的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泪珠不断砸落在玉章的手背上。乌林珠也紧跟着跪倒在母亲另一侧,紧紧抱住母亲的手臂,将脸埋进母亲素色的衣袖里,压抑不住的痛哭声闷闷地传来。佟佳夫人感受到两个女儿都在身边,那死寂般的悲痛才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流动,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了乌林珠的发顶。
另一侧,是额亦都的侧福晋,四公主穆库什。她同样悲痛,看到皇太极和玉章进来,微微颔首致意。济尔哈朗则默默走到灵前,郑重地行了大礼,神情庄重哀戚,表达了对岳父的深切悼念。
皇太极神色肃穆,亲自上前,在额亦都灵前郑重地上了三炷香,深深三鞠躬。他环视满堂悲戚,沉声道:“岳父一生忠勇,为父汗,为大金,鞠躬尽瘁,功勋卓著。今日骤逝,如断本贝勒一臂,如摧大金栋梁,此乃国家之殇。”
玉章跪在母亲和妹妹中间,望着灵前阿玛的牌位,巨大的悲伤再次将她淹没。她伏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泪水汹涌而出。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她的思绪却飞越了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