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玉章收敛情绪,轻轻拍了拍乌林珠,“乌林珠,你在这坐会儿,我去见见三嫂。”
“嗯。”乌林珠乖巧地点头,拿起榻边小几上一个布缝的小马玩具,安静地看着洛博会。
玉章整理了一下衣襟,来到花厅。浩善正站在一盆开得正盛的茉莉花前,背影依旧挺拔,带着蒙古格格的英气,但细看之下,身形似乎比从前单薄了些许,眉宇间也萦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郁色。
“三嫂。”玉章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轻声说道:“劳你记挂,还特意过来。”
浩善闻声转过身来。她今日穿着石青色的旗装,素净得几乎不见任何纹饰,脸上脂粉未施,更显得面色有些苍白。看到玉章,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快步上前握住玉章的手:“乌那希,快别这么说。额亦都大人…唉,真是天大的不幸。我本该早些过来吊唁探望,只是…只是怕扰了你和府上的清净。”
“三嫂有心了。”玉章引她坐下,侍女奉上茶点。
两人寒暄了几句,话题自然围绕着额亦都的去世和佟佳夫人的病情。浩善的安慰话语恳切,也分享了一些她娘家蒙古部族应对亲人离世的经验习俗,玉章能感受到她的善意。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孩子身上。浩善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暖阁的方向,轻声问道:“方才进来时,似乎听到小阿哥的声音了?洛博会可还好?许久不见,想必又长高长壮实了不少吧?”自洛博会出生后,浩善每次见他都需要极大的勇气,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玉章心中了然,那份刻意回避的敏感话题终究还是被触及了。她温声道:“是呢,皮实得很,正是满院子跑闹的年纪。方才玩累了,这会儿正在暖阁里睡着。三嫂…要看看他吗?”
浩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渴望、痛苦、羡慕、还有一丝深埋的自惭形秽。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指节有些发白。沉默了几息,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有些发紧:“…好,也好。许久未见这小家伙了。”
玉章没有多言,带着浩善走向暖阁。
暖阁内,乌林珠正坐在榻边,拿着那个小布马,轻轻逗弄着已经醒来的洛博会。小家伙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小姨手里的玩具,立刻伸出小手去够,嘴里嘟囔着:“马马…小姨,给我马马…”显得精神十足。
看到玉章带着浩善进来,乌林珠连忙起身行礼:“见过三嫂。”洛博会也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来人。
浩善的目光却已牢牢地被榻上那个活生生的孩子吸引住了。她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步走近。当看到洛博会那红润饱满的小脸,听到他充满活力的童言童语时,浩善的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她停在榻边,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似乎想触碰孩子,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他长得真好…”浩善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里挤出来的,“眉眼像四贝勒,也像你,这精神头…真足…”她看着洛博会活泼地抓向玩具的样子,看着他无忧无虑充满生机的模样,那曾经属于她对孩子的所有期待,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心底最深的伤口。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想起了阿巴亥那日的刁难和随后无尽的黑暗与绝望…再也没能…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玉章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亦是酸楚难言。她上前一步,轻轻扶住浩善微微摇晃的手臂,低声道:“三嫂…”
浩善猛地回过神,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瞧我…真是失态了。看到这么健康可爱的孩子,心里欢喜…欢喜得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玉章和乌林珠,“乌那希,乌林珠,你们…你们都是有福气的。”
玉章握紧了浩善冰凉的手,她无法说“你也会有的”这样空洞的安慰,那只会更伤人。她只能轻声说:“三嫂,一切都会好的。你还年轻,身子养好了,总会有希望的。我听说…蒙古那边也有些调养的好方子?”
浩善眼中闪过一丝微茫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覆盖。她苦涩地摇摇头:“试过…都试过了…”她不愿再多说,怕控制不住情绪,“乌那希,看到你和孩子都好,我就放心了。府里还有事,我先告辞了。”她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抽回手,对着玉章和乌林珠勉强笑了笑,便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狼狈。
玉章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心中沉甸甸的。阿巴亥造的孽,远不止朝堂上的倾轧,还有这些深埋在人心里难以愈合的创伤。
乌林珠走过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姐姐:“姐姐,三嫂…”
玉章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她心里苦。阿巴亥欠下的,又何止是血债。”她走到榻边,将懵懂的儿子轻轻揽入怀中。洛博会感受到母亲的怀抱,依赖地蹭了蹭。玉章将脸贴在儿子温软的小脸上,汲取着这真实存在的温暖,仿佛这样能驱散一些周遭的寒意与悲伤。乌林珠也依偎过来,姐妹俩一起看着怀中的小生命,在这失去顶梁柱的艰难时日里,洛博会的存在,成了她们心底最柔软也最坚韧的一抹亮色。
浩善的来访,像一阵带着刺痛的风,提醒着玉章,这赫图阿拉城里的悲欢离合,从未因任何人的倒下而真正停止。
君命如刀旧枝新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