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娜打开手袋,拿出一整札信,放在了桌子上。
“因为她叫帕戴尔,不是帕泰尔,你老是拼错她的名字。”
维克多抚了抚额头。
让娜能读出他的困窘:这个时候,到底是该承认还是假装听不懂呢?
1972年,也就是让娜和皮埃尔搬到这里的第三年,维克多在这栋大楼里出生了。他母亲朱利亚诺太太继承了自己父母的衣钵,也是大楼的门房。维克多的父亲是这个街区的屠户,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维克多在公寓里长大,同母亲感情深厚,一直跟在母亲身边。公寓住户老是开朱利亚诺太太的玩笑,每当不见维克多在她身边转,就会问她孩子是不是藏在了她裙子底下。维克多懂礼貌、乐于助人,也很有幽默感,轻轻松松就赢得了各位住户的欢心。皮埃尔夫妇尤其喜欢这孩子,还欢迎他经常来家里玩。维克多中学时期,皮埃尔还教过他英语,而让娜则是他缝纫方面的启蒙老师。维克多很快长成了一个热爱幻想的青少年,成天做着白日梦,成年以后变得孤僻起来,融入不了什么社交圈子。只有窝在自己底楼的小房间里时,他才会感到些许安心和幸福。四年前,朱利亚诺太太离开了人世,维克多自然而然地接替母亲,做了公寓的门房。
“我觉得自己是在帮您。”他怯怯地说,“电视节目里面说,幸福的回忆能够让人更好地接受亲人离开,走出阴影。”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我记性很好,耳朵也好使,什么都听得到、记得住。比如说帕泰尔——帕戴尔太太的事,您回家的时候跟我妈妈讲过,我当时也在。您笑起来的样子我现在都还记得呢!”
让娜确实没有印象了。
“对不起,让您伤心了。”
“不,我没有伤心,别自责。我知道,你也很喜欢皮埃尔。”
维克多点点头,没有说话。让娜说这话是真心的,她不但不怪门房,反而深受感动。这孩子一定非常爱自己,理解自己的苦痛,才会花费这么多心思来宽慰自己。感情是相互的,维克多在让娜心中也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他给予了她如此真挚的情谊,还有最好的最珍贵的礼物——关于皮埃尔的回忆。
布迪纳发现一堆猫粮,试图将它们全都据为己有的时候,让娜不得不拖着它告辞了。维克多送她到门口。
“维克多,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
“你能不能继续给我写信?”
他说好。让娜离开了,嘴角含着笑意。
迪欧
“嗨,哥们儿,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自从我又开始回复热拉尔和艾哈迈德的短信后,他俩就时不时骚扰我,要我回福利院看看。热拉尔下个月就成年了,艾哈迈德还要再等六个月。我在他们这个年龄,满脑子想的都是离开福利院这个监狱。十八岁的时候我们没得选,不管有没有去处,反正得走人。我知道很多人离开之后就成了流浪汉,所以我只想赶紧开始挣钱。当学徒不能发大财,但是将就着也能过。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不想回去,可能是因为在那儿有不开心的回忆,也可能有其他原因。离得远点,才能记起更多好的事。我走的那天艾哈迈德弹了吉他,他们合唱了一首歌给我送行。歌词是几个人一起填的,讲了一些我在福利院的经历。我紧紧地捏住拳头,好不容易才把眼泪憋回去。热拉尔把自己总戴的鸭舌帽送给了我,几个小的摸摸我的肩膀,玛农还哭了。
我们有过很难熬的时候。有个叫塞巴斯蒂安的教员,几年里对待我们比对待狗还不如,把我们拖到看不见的地方揍。我年纪小没胆子反抗,大孩子们也不敢顶撞他。福利院还有很多人是暴力狂,无缘无故打我耳光,我喜欢的小物件也时常没了踪影。在那里,人们哭、号,到处乱窜,有的甚至还想自杀。但我觉得最痛苦的,实际上是还抱有希望——希望我妈来看我,希望她能把酒戒了,甚至希望她会接我回家。有次心理医生说我在福利院待着要比在我妈身边好,我把他臭骂了一顿,然后走了。我听不得这些,我爱我妈,跟其他小孩儿一样,无条件爱着她,只想和她在一起。我不知道心理医生说得对不对——一个人是保险地活着,还是冒着风险和妈妈待在一起,究竟哪一种更好呢?
当然也有开心的时候。尼科和阿萨教员就像哥哥姐姐一样对待我们;福利院举行气球派对,彩色气球会挂满整个屋子,我们的生活就像重新装点了一番;翻墙的夜晚,没人能够逮住我们;我们一边淋浴一边大笑,提高嗓门儿唱歌;有些晚上还能看电视;还有去沙滩那次,我们还一起去溜冰,还有我的哥们儿艾哈迈德和热拉尔,还有玛农、马利克、索尼娅、恩佐、埃玛。我们在那个地方一起吃过苦,不管愿不愿意,总归还是变得亲密起来。即使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但至少我们这群人还能相互温暖。福利院不是我们真正的家,不过有些时候也很相像了。
我胡乱回了一句便合上了手机。已经十二点多了,我关了灯,钻进被子闭上眼。每当我觉得受伤的时候,都会钻进脑子里的某个角落。那儿类似一个梦想的平行世界,我在那儿没有危险,好事都会发生。那里是真实生活的前厅,那里我说了算。我之前一直以为,每个人都会梦想有这么一个地方,但后来和人说起,才发现像我这样的没几个,于是我就不再说了。这个技能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我睡在**,幻想着新年晚会上,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唱歌,一点儿也不怯场。只需要闭上眼睛,我就能跑到别的地方去,远离烦心事,不受老天爷捉弄。这个方法不需要书和电视,自己就能定制情节短剧。比如说,我最近这段时间总在重复同一个场景:我提前到了面包店,用钥匙开了门,走到衣帽间换工作服;我上身没穿衣服,肌肉鼓鼓的,身材壮得像日历上的救生员;蕾拉这时走了进来,慢慢地靠近我,手摸上了我的脖子,然后我们俩接了吻。
伊丽丝
“我想死你了!”
“你快勒死我了。”
我松开克莱蒙,他就站在我面前,有血有肉的真人。
“哎呀!你学坏了,掐我干吗?”
“就是想确认一下我没做梦。”
我搭公交车去机场接机,也没提前告诉克莱蒙。他从旁边急匆匆经过,居然没认出我来。如果不是因为见到他太高兴,我肯定要教训这家伙一顿。
一路上他都在讲自己的长途旅行、他的奇遇,给我看拍的照片和视频。大部分我都在他的Instagram账号上见过,不过从他嘴里讲出来更加令人振奋。
克莱蒙订的酒店离我住处只有几步远。他一放下行李,就转过身盯住我的肚子。
“真不敢相信,我要当舅舅了。”
“我有点儿怕,你懂吧,还有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