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不想听见的,便是让他心软的话。
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更显得他一败涂地。
叶世文笑了,笑得程真如坠万丈深渊,游离失重空间。他是迷人的,不仅仅相貌。眉目淌光,语气狂妄,天生赢家只愿为她情根深种,多么骄傲。原来她也俗气,会爱上一个坏男人。甚至这种对峙时刻,浑身狼狈的血与汗,都在荒诞地为他装点气概。
那又如何?他愤怒的时候什么情面都不会顾。连她奉送真心都当儿戏。
这就叫自食恶果。
“不信就不信。”程真苦笑,惨淡回视,“你第一日拍拖吗?还是第一日出来混社会?就算没有我,照样会有其他人。你会中意我,难保不会明天就去中意别的女人。这个世界本来就只讲利益,谈什么感情?
“是你太贪心,想要冯敬棠的,又想要屠振邦的。胃口这么大,谁不想铲除你?谁能容得下你?由始至终,我和你不过是别人手上的一只棋——”程真双眼圆睁,呼吸一顿,急急去掰扣在自己喉颈的那只手掌。
叶世文把她推向衣柜。后背狠狠撞上,声响与痛楚在屋内回**不休,程真眼珠睁大,透出无穷恐慌,脸颊红得几乎喘不过气。她连求饶都发不出声。
她知道叶世文真的会下狠手。
“输的人是你。”
叶世文红着眼,一拳砸在程真耳侧,衣柜发出更大的声响。
程真狼狈跌坐在地。除了害怕,感觉不出任何多余情绪。
她崩溃了。抬手捂紧脸颊,哭出嘶哑的声,似一只遍体鳞伤的雌兽在哀鸣。涌在掌纹的泪,盈满后从指缝溢洒,断断续续,淌湿程真腕节那只情深义重的手表。
叶世文转身离开。
原来不只是元村的夜晚,水阜区的夜晚,福华街的夜晚,每一个夜晚,于他而言都过分凄寂。
六百万人,已没一个愿意真心待他好。
程真哭了太久。叶世文受伤的手、受伤的眼,似是还在这间屋内,没有离开。她哭得双膝发凉,寒气入骨,连灵魂都僵在原地。
有好事街坊路过,往内探头。狼藉遍地的窄屋,只见一个捂脸痛哭的女人,长发散乱,状似半死。
情人节?看来是情人劫。
她终于放下捂脸的手。手腕表盘从眼梢反射过一道浅光,让抽噎的魂魄乍醒。程真爬回床边,从外套中翻出手机。
等了许久,电话才被接起。
她哽咽着说:“德叔,我有急事想找你。”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叶世文从暗巷转角穿过。孤形吊影,路灯拉出他这两年蹿得颇高的身姿,拔尖似的往上长,发顶堪堪磨过美足按摩店外旋转不停的剥漆饰灯。两条长腿行进带风,校服T恤衫扬起少年人的瘦削。
八姑在士多店外的藤椅上抱孙。她眯着眼,喉音高高低低,靠鼻腔哼出经年不衰的歌。一老一小,衣衫单薄,陈旧葵扇轻轻招摇,在这偏隅陋街内,凭一首童谣交换呵护。
时间便静止了。
叶世文侧头,视线在睡相安分的婴孩脸颊稍顿,又收回,抬腿转入楼道。
这是1990年的中秋。
叶世文进屋,已听见人声。客厅摆了红的黄的一堆光鲜纸盒,写满疗效快治愈力强,全是连医生都不敢保证的妙手回春。
饮药如同饮蛊。
他把空无一物的书包随意抛开。走了三四步,见叶绮媚房门大敞,里面坐立着几个男人,还有特意煲了汤来的陈姐。
“契爷,元哥,陈姐。”叶世文目光回到毫无血色的叶绮媚脸上,多了无限悲伤,“阿妈。”
“又去哪里鬼混?今日中秋,你这个钟数才回家,心里还有没有你妈!”屠振邦怒目一睁,只差要叶世文跪下。
杜元却开口,语气很温和:“大伯,世文还小,需要教的。”
“我没出去鬼混。”叶世文低声答道,“被罚留堂而已。”
他听徐智强说,观岸有个神医专治肺癌,五脏六腑咳出来,也能照样给你安回去。叶世文信以为真,跑去观岸,可惜神医对着叶绮媚的病历只有叹息:“扩散成这样,靓仔,华佗再世都没用了。”
赶回学校偏偏不走运,被老师抓住。